原本黑沉沉的天边开始露出了鱼肚白，小雪还在继续地飘着。滚滚黑烟逐渐变弱，直至现在只余下一些残垣断壁上的残留火星还在顽强地冒着灰烟。
火已经被扑灭了，玄武卫留了几个人善后也都走了，所有人都在往外面走，只有一抹黑色身影相反，直直向火势中心靠近。
红月楼的周围都是一副破败景象，火势沿着附近几家店铺一齐烧了起来，一路上入眼一片全是黑焦，连泥土地上都铺上了一层碳灰，足以见此火势之大。
上京最最奢华糜烂之地，最终却不曾想竟是这样一捧焦土的下场。
周儒生压了压被风吹起的纱帽，低着头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步履匆匆地靠近红月楼，满眼的惨状让他难免心慌，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小心地四处观察，他在找许凛的下落，心里暗自祈祷阿若她们已经被救了下来。
“怎么好好的起了这么大一场火，这么多人一起灭火才堪堪压下了火势。”
“可不是，还偏偏是在半夜都睡着的时候，等发现不对劲了红月楼的火舌都能吞人了。”
“听说楼里的人一个也没能跑出来……”
身旁路过的几人对着这场灾祸不断唏嘘，交谈声一字不落地被周儒生收入耳中，纱帽很好地挡住了他满脸的惊愕与呆滞，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一阵凉意直达浑身，双脚就像是被冰冻在了原地，半天也没能前进一步。
一个人也没跑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转身，拦下了刚刚那几个人。“你们灭火的时候没去救人吗！”周儒生几乎是吼了出来，通红的双眼看得那几人都有些犯怵。
“我们就是附近商铺赶来帮忙的伙计，火太大了，连那些赶来救火的大人也不敢进去。”
周儒生脚底一个踉跄，心随着身体好像在不断坠落。他没有在意那几人奇怪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就向废墟中心跑去。
昔日满楼的鎏金朱漆如今只剩下一片残梁断柱，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碳化的绸缎碎片，没能被完全烧毁的金石酒器是红月楼曾经奢华糜烂的最后缩影。周儒生看着眼前的景象，眼里逐渐生出了绝望。
足足九层之高的楼宇都被烧了个干净，更何况是人。
空气中时刻弥漫着一股焦臭味不断钻入鼻腔，但周儒生没有任何反应，他盯着废墟，耳边一直嗡嗡作响。风轻轻吹起地上的灰烬，夹杂着白雪在空中扬起，粘在了周儒生的衣摆和不停颤抖的指尖上。
又一阵风起，似乎让周儒生清醒了一些。
他踉跄走近那堆焦炭，脚底不知道踩空了哪一根断柱，整个人向前重重摔在了废墟上，一些没有烧尽的火星子瞬间飞了起来，不一会儿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被烫得发红，手心也被木刺划了个大大的口子，鲜血立马就混着黑灰不断渗出。
感觉到手里的湿润周儒生也只是皱了皱眉，接着就爬起了身来跪坐在原地，没有任何犹豫地向滚烫的焦木伸出手，一块块残骸被丢了出去，周儒生不断地向下挖深，指缝流出来的血混着黑灰顺着指尖滴落，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味地机械动作。
“怎么会这样……”周儒生不断地喃喃自语，眼底的瞳孔都好似在发出震颤，带着痛苦和一丝希冀，仿佛废墟之下会有一只求救的手在等着他。
只是每挖开一寸，周儒生的绝望就多出一分，到了最后整颗心几乎麻木，但双手任然在不断挖掘，直到手臂处传来力道，下一秒他就被人捞进了怀里。
头上的纱帽歪了几分，周儒生下意识低头按住头上的纱帽，抬起来的一双手上全是被火星烫出来的水泡。
“小人面相丑陋，怕脏了大人的眼。”以为是哪个玄武卫觉得他形迹可疑来盘问，周儒生赶忙说道。
许凛揽着怀里人的手一顿，心口发出一阵阵钝痛。“阿生是我。”
怀里的人有一瞬间的愣神，之后像是认出了他，挺直的脊背慢慢放松了下来。
排除了危险，周儒生伸手想把人推开继续挖，但许凛放在他腰上的手却不断收紧，硬是没能推动半分，周儒生冷声开口：“放开！”
因为纱帽两个人隔着层薄纱，许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看着人手上已经伤成得不成样子，就绝不可能再放任他继续。“阿生，你冷静点。”
周儒生就像没有听见一般，用力想要挣脱。
许凛不敢对他用蛮力，周儒生的身上沾满了焦灰，衣服上好些地方都被烧破了洞，露出里面被烫得通红的白皙皮肉，许凛生怕手上使劲弄疼了他衣服下面的伤口。
周儒生借机摆脱了桎梏，重新蹲下身去继续搬弄着焦黑的横梁，长时间的动作让他有些脱力，手上被磨破的水泡不断渗水，浸泡在一片黑灰之中。他抱着那根横梁动了一下又一下，但始终没能搬动，就像阿若她们始终没能逃离一样。
“我说过要把你们救出去的。”
许凛看见周儒生弯下的脊背在不断颤抖。
“是我没用……”泪水在眼眶里积蓄模糊了视线，不断发颤的双肩好似泪水决堤的前兆，一颗一颗地划过沾满黑灰的脸颊，最后滴落在了那根横梁上。
绝望不断堆积直到情绪溢出，周儒生忽然发狠一般地想刨开眼前的废墟，好像这样就能把人救出火海，眼里爬满了执念和一丝疯魔，喉咙里挤出声声幼兽一般的呜咽。
“阿生，阿生！”
许凛急忙从后面把人抱住，把那双已经血肉模糊的手交叉着一同控制在怀里。“别这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怀里的人不再挣扎，像是听话了一般，两人就这样跪坐在焦土之中紧紧相拥。
“这不是你的错，其实阿若她们……”
“那是她们活该吗！”怀里的人轻声打断，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下一秒，许凛就被人重重推开，因为没有防备整个人完全向后倒去，硬是在地上滚了几圈。没想到自己会被推开，恢复平衡后许凛有些意外地看向眼前的人，眼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活该命贱被人关在这么些年，最后连死都没能逃开这个地狱！”周儒生的眼眶布满血丝，眼珠左右摆动不知道在看向谁对着谁呐喊不公。
最终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许凛身上，像是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周儒生迫切又恶劣地想把人一同落下自责悔恨的深渊。
“都怪你！为什么要关我，说什么为我好，你真正想过我要什么吗，尊重过我吗！”
“我做什么你凭什么管，从小到大你管得还少吗。”眼角的泪水还在不停滑落，周儒生的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但眼底竟然闪过了一丝痛快。
“如果……”
“如果我没有在青塘镇，如果你没有瞒着我……”
“我是不是能救下他们。”
他看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许凛，两个人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在此刻两两相望却好像隔了千里之遥。
风雪落在两人之间，像是隔开了一道屏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我冲动愚笨，总觉得自己很厉害，其实我什么也不是！”周儒生坐在废墟里，发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我谁都救不了……”
周儒生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的景象也不断闪着重影，在他就要倒在地上的最后一刻被人稳稳地抱在了怀里，他最后的一丝清明在撞进许凛担忧地目光之后彻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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