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肃穆的会客室处处透着一股令人感到压抑的气息，冷色调的灯光洒在每一张桌椅上，映照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身穿整洁西装的陈如新拎着公文包穿过会客室，前往铁门后方的另一间单独的小房间。
这间房间陈设很简单，只摆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和两把椅子。
狱警指了指靠近出口的椅子示意陈如新坐下，大约两三分钟后，对面另一扇铁门「哗啦」一响，从里面走出了两名狱警以及穿着一身灰蓝色狱服、面容脆弱的恩荣。
刚接到会客通知时，恩荣原以为是温氏集团来的说客，没曾想却看到了半年前还一起曾在床上缠绵的情人陈如新。
恩荣略有些惊讶，又有些窘迫：“新哥？你……怎么来了？”
陈如新压下心里涌起来的纷杂情绪，缓缓说道：“听说你出事后，我连夜就赶来了临安，这段时间一直在捋你的案子，看能不能帮到你。荣荣，你瘦了，也憔悴了，最近没好好吃饭吧。”
恩荣嘴角微微颤抖，试图向陈如新呈现出一副「我很好」的表象，可这抹笑容在陈如新看来却极其苦涩。
陈如新犹犹豫豫地握住恩荣的手：“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一件一件的解决，千万别灰心，也别放弃，”
恩荣抽回手。
陈如新叹了一口气，把桌上的文件推到恩荣面前：“这是我拟的一份律师委托协议，签了吧。”
恩荣看着文件不为所动：“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如新：“你不总说让我当你爸爸或叔叔吗？你就当长辈照顾晚辈好了。听话，把这份委托函签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我所能为你减轻量刑。”
恩荣摇着头把文件往对面推了推：“我答应过曾栾要等他，在见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做。”
“别傻了，他不会来的！”陈如新清了清嗓子说道，“在你被拘留期间他早就被温总托关系取保候审接回家了，而且据我所知，他现在身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算他拼尽全力想要救你也是有心无力。”
恩荣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温总对他做什么了？他怎么样了？”
陈如新皱眉：“不是很好。刚开始和你一样被关在拘留所，一个星期前被他爸保了出去。虽然他出去后也没闲着，到处托关系找人替你疏通，但这件事实在有些大，再加上温总从中干预，他根本跑不通。另外还发生了件麻烦事，蓝空你知道吧？元旦后被查封了，一桩接一桩的官司打到他头上，他现在人已经到深州了。”
“他会不会有事？会不会坐牢？”
陈如新气急败坏道：“荣荣啊！你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戴的是什么？！真正有事的是你好吗？”
恩荣苦笑一声没说话。
陈如新：“我咨询过了解这类案件的律师，他在国内的一切手续都很合法，没什么大碍。”
恩荣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只要他没事就好。”
陈如新气不打一处来：“荣荣，我拜托你搞搞清楚，他已经放弃救你了，不然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去深州处理什么劳动纠纷！”
“他、走了？”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他温氏集团手眼通天，能瞒着曾栾暗戳戳地将他的公司给搞了，难道就不能暗戳戳地替他擦屁股？再说了，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要给你顶罪么？怎么顶了不到四五天人就被悄悄取保候审了呢，话说，就算他爸爸强制关了他，好歹也挣扎一下吧，据我了解的，他这几天就在那温室庄园的大城堡里睡大觉呢。”
“他不会，他在争取。”
陈如新气得现在恨不得扒开恩荣的脑袋，看看里面什么构造，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什么情况？平时脑子挺机灵，怎么现在跟个白痴似得。”
“那晚我走时曾栾跟我说要我等他，我会等。”
陈如新压了压脾气，抽丝剥茧地平静说道：“首先，温家小公子没事；其次，他现在人在深州，根本无暇顾及到你；最后，他爸堵住了他所有的资源，就算他要救，也是有心无力，这三条，我有没有说清楚？”
恩荣的心思终于被唤回了一点，问道：“所以我只有认罪一条路可选？”
陈如新迅速回答：“是。”
“你为什么帮我？”
“不要以为我在可怜你，我只是不舍得留你一个人面对而已！他温家少爷背后有个大集团撑着，你背后有什么？福利院不会给你请律师，你最多寻求援助，而援助律师大多走个过场，到时候你会非常被动。”
“我没有代理费付给你，也不会再和你做任何交易。”恩荣记得陈如新曾说过他从不接没有费用的三方仲裁，也正因为此，当年在陈如新为秦妈付了墓地管理费以及喜儿的医药费后，他才将自己当成一个商品卖给了他。
陈如新略微心痛道：“如果你愿意，这次就当是我送给我们好聚好散的临别礼物。”
“好，我签。”恩荣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然后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笔，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到恩荣终于让步，陈如新大大地松了口气，待文件签完后检查完落款就塞进了公文包。
恩荣提出要求：“我想见温家良。”
陈如新为难地说：“温总明确说过不再见你，不过，”他掏出录音笔递给了恩荣，“帮忙带几句话还是可以的。”
……
陈如新见完恩荣的第二天就是2014年的农历大年三十了，在飞往深州之前，他将恩荣的录音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秦朗，然后离开了临安。
「温总，您的目的达到了，我会认罪，会负上该我承担的责任。6年前您不和一个孩子计较，放了我一条生路是您宽宏大量。6年后，我和曾栾幼稚地以为长大了便能脱离您的控制，但实际上还是我们过于乐观了。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曾栾是您的儿子，您希望他好这个无可厚非，您怕我将他带入地狱这个我也能理解，但您不应该一意孤行地将您认为的好强加到他的头上，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您做的局很完美，次次斗得我遍体鳞伤，曾栾也因此受连带的伤害，……我懂您不耻我以往的行为，只是摆在我面前的选项真的不多，既然无法共情我的遭遇，那我也不再解释我的选择。最后和您提三个要求，虽然我已经没有了和您讲条件的筹码，但依旧希望您能答应。第一，从今往后不要再软禁曾栾了，他不是小动物，也不是精神病人；第二，不要再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只要他不愿意，就不要逼他；最后，让曾栾在这件事上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我指的是共犯。……就这样吧。」
秦朗关掉桌上的录音说道：“刚刚梁局长打电话给我，恩荣招了，应该是陈如新说服了他。”
“真的？”温家良一惊，“温栾有没有被他拉下水？”
“具体的招供内容梁局长并没有多说，不过听他语气，小栾应该没大碍。不过又说这个案子年后应该会走结案程序，要我们做好准备，法院那边怕是会追小栾的包庇同谋。”
“节后联系德诚事务所。”
秦朗一拍脑门：“把他给忘了，李德诚这老狐狸向来在体制内吃得开，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他一定能想办法化财了事的。”过了一会儿，秦朗又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去找这恩荣聊聊？”
温家良摇头：“他既然招了，就没必要再去生枝节。”
秦朗一时禁不住伤感：“这孩子挺可怜的。”
“你是说我做错了？”
秦朗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秦朗，”温家良面容疲惫，食指轻叩桌面，看起来丝毫没有要过年的喜庆神色，“不瞒你说，我这几天也总在想，我这么费尽周折阻止他们在一起是不是做错了。”
秦朗圆滑道：“我们都是从小栾的角度出发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温家良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儒雅和蔼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说实话。”
秦朗心里权衡着，一肚子的话不知如何开口。
温家良单手支撑着额头，眼皮抬也没抬：“想到什么就说，你我共事二十多年，就算我现在生气把你开了，你不照样活的滋润？”
秦朗苦笑一下，放心了大半，“等攒够棺材本再和你提告老吧，”说完整理了下思绪便说道：“实际上我觉得你在对待小栾这件事上……”
温家良慢慢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桌上摆着的两张照片上，一张是他与前妻、温峥一家三口在夏威夷度假时的合影，另一张是温栾刚到温家时坐在餐桌上由叶小梅抓拍的吃饭照。
秦朗壮着胆子说道：“有些过于强硬了。”
温家良难得示弱：“你知道的，我输不起了，温栾是我仅剩的、唯一的儿子，万一他也……”
秦朗紧忙安慰：“我明白。但我觉得以小栾的能力，无论以后发生什么相信他都能处理好。”
“你建议我放手？”
秦朗也有些拿不准，便把前段时间从自己儿子那听来的话说给温家良听：“润润说，现在的年轻人对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这事儿根本不排斥，甚至还从日本传来了个什么词儿，叫B、B啥玩意儿的，专门讲男人和男人间的事儿……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咱们这些老古董太传统了。”
温家良苦恼地强调：“可在这个社会里，掌握话语权不还是咱们这些老古董？再说了，人活世上哪能没点约束？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该遵的规矩还得照样遵！恩荣那孩子说白了就是没人管，他要是有爸妈，看他还能这么胡来？”
秦朗宽慰道：“不过好在小栾已经想通了，也答应了你去留学。”
温家良忍不住爆粗：“他想通个屁！成天装出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还不是为了跟我怄气。”
秦朗：“还是想办法让他解开心结为好，小栾心思强硬，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
“能解他心结的就只有接受他和恩荣。”
秦朗听着老板话音有些不对，似有松动的迹象，所以便斟酌说道：“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事后诸葛亮的意思，但您可以当成建议来听听。小峥性格柔弱温顺，脆弱敏感，和他妈妈很像。但小栾的性格就多半随了您，坚强善良，聪明又有毅力，不那么好拿捏。如果您当年将软弱无主见的小峥强制送往国外的话，或许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但如今您却将性格强硬的小栾逼得不得已上了梁山，最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可能无法想象。你管理公司最常用的手段不就是个性化管理么，销售有销售的手段、行政有行政的标准，我觉得对待儿子的教育方面也可以个性化些。”
“你建议我再试试？”温家良问得极没底气。
“关键在于打心底里相信他一定能处理好就行，”秦朗进一步进言：“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并不排斥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不然当年也不会允许小峥和那酒保在一起，您怕的是会再次发生不可控的悲剧。不过以我对小栾的观察来看，他遇事是绝对不会走极端的，就从俩人筹谋私奔这事儿就不难推断。”
温家良撇嘴冷哼一声：“这混蛋玩意儿也就随了我身上这点好基因。”
秦朗开心建议道：“小栾今晚的飞机落地临安，年夜饭时可以和他好好聊聊。”
听完秦朗的话后，温家良陷入一片沉思，秦朗见状也不再逗留，打了招呼就回家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