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拢,将那间充斥着药味、消毒水味和绝望气息的公寓,连同里面那个沉睡的男人,彻底隔绝。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投下陈沨摇晃而单薄的影子。
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比之前任何一次病发都要剧烈。
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扶着冰凉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向电梯。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虚软的双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小腹传来熟悉的坠胀感,提醒着他这具躯壳正在加速崩坏。
他按了下行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像一座冰冷的金属棺椁。
他走进去,背靠着轿厢,大口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视线又开始模糊,带着黑斑,耳边响起嗡鸣。
不能倒在这里。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
负一层,停车场。
不行。
不能开车。
那太容易被找到。
他需要一辆出租车,直接去机场。
深夜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小区里寂静无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孤零零的光圈。
他艰难地走到小区门口,幸运地拦下了一辆刚好送客回来的出租车。
“机场。”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跌坐进后座,声音嘶哑虚弱。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被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吓了一跳,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入夜色,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像一条五彩斑斓却冰冷的河。
陈沨蜷缩在后座,将脸埋在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离开了那个被陆途气息包裹的空间,恐惧和孤独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瑞士只是一个模糊的、曾经向往过的符号,此刻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足够远、足够安静、可以让他独自腐烂的地方。
他摸出以前的手机,屏幕暗淡,他盯着屏幕,指尖在陆途的名字上悬停,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将手机关机。
彻底切断。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座椅上,意识开始模糊。
疼痛、眩晕、还有那令人绝望的感受,交替着侵袭他残存的理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的声音将他从半昏迷状态中唤醒:“先生,机场到了。”
陈沨猛地惊醒,付了车钱,踉跄着下了车。
凌晨的机场依旧灯火通明,人流却相对稀少。
他背着那个与他身形相比显得过于沉重的登山包,走进出发大厅。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航班信息不断滚动。
他找到了飞往苏黎世的航班,正在办理登机手续。
他走向值机柜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先生,您的护照。”值机员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陈沨将护照递过去。
他的手指冰凉,毫无血色。
值机员接过护照,在机器上扫描,看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又抬头看了陈沨一眼,眼神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陈沨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抱歉,先生,请您稍等片刻。”值机员拿起旁边的内部电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陈沨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冰冷刺骨。
他看到了值机员眼神里的那丝异样,也看到了不远处,两个穿着机场安保制服的人,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是陆途。
一定是他。
他早就料到了?
还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
封锁了他的护照?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他不能在这里被抓住!
不能!
他猛地转身,想跑,可虚软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登山包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几件衣服,护照,现金,还有那瓶没有标签的、棕色的止痛药瓶。
药瓶滚出去很远,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围的旅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目光。
那两个安保人员加快了脚步。
陈沨趴在地上,试图撑起身体,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还有那越来越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完了。
他闭上眼,等待着被抓住,被拖回去,拖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名为“家”的囚笼。
然而,预想中的擒拿并没有到来。
那两名安保人员在他身边停下,却没有动他。
其中一人弯腰,捡起了那个滚远的药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其他物品,以及趴在地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陈沨。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
然后,出乎陈沨意料的是,那个捡起药瓶的安保,将药瓶轻轻放回了陈沨散落的物品旁边,然后弯下腰,用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先生,您还好吗?”
另一个安保开口,语气里没有质问,反而带着一丝……谨慎的关切?
陈沨茫然地看着他们,大脑一片空白。
“您需要帮助吗?”扶着他的那个安保低声问,目光扫过他苍白汗湿的脸和不住颤抖的身体。
陈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懂,为什么他们没有抓他?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一个立柱。
立柱光滑的表面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沉默,穿着深色的衣服,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道凝固的阴影。
那个身影……
陈沨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猛地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立柱后面,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他濒临崩溃前的幻觉。
可是,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的注视感,却没有消失。
安保人员帮他捡起了散落的东西,装回背包,然后扶着他,没有带去警务室,也没有任何盘问,只是将他带到了旁边相对安静的休息区座椅上。
“您在这里休息一下,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安保人员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甚至没有再多看他的护照一眼。
陈沨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背包,浑身冰冷。
他明白了。
陆途没有阻止他离开。
他甚至帮他扫清了障碍。
那个他以为被迷晕的夜晚,那个他以为天衣无缝的逃离计划,从头到尾,都在陆途的注视之下。
他看着他偷偷藏药,看着他写下诀别的话语,看着他踉跄着走出家门,看着他像个小丑一样,在机场上演这出徒劳的逃亡戏码。
陆途放他走了。
用这种沉默的、近乎残忍的方式,给了他想要的“自由”。
因为他知道,陈沨已经无路可去,也无处可逃。
这具正在腐烂的躯壳,就是最坚固的囚笼。
陈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机场的广播声,人群的嘈杂声,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他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感觉不到身体的不适,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彻底抛弃后的,巨大的、无声的空洞。
原来,连最后的逃离,都是他施舍的怜悯。
原来,他连独自腐烂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天色渐亮,机场的人流开始增多。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背起那个沉重的背包。
他没有再去值机柜台,也没有再看任何航班信息。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跟着指示牌,一步一步,走向机场大巴的乘车点。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只是,不能再留在这里。
城市在晨曦中苏醒,车水马龙,喧嚣而充满生机。
陈沨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
最终,大巴在一个长途汽车站停了下来。
他下了车,买了一张时间最近、目的地最远的车票。
是哪里,不重要。
他只需要找一个角落,一个陆途即使知道,也不会来找他的角落,安静地、彻底地,完成这最后的腐烂。
车子启动,载着他,驶向未知的、也是注定的终点。
而在城市另一端,那间空旷冰冷的公寓里。
陆途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
他手里拿着那个深蓝色的戒指盒,内侧“别找我。忘了我。”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站了一整夜。
脚下,是散落一地的烟蒂。
他面无表情,只有紧握着戒指盒的、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那冰封表面下,早已天崩地裂的真相。
他放他走了。
亲自,为他打开了囚笼的门。
也亲手,将彼此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孤独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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