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酒会后的第二天,秦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方面是昨晚身心俱疲,另一方面是他潜意识里不想面对公寓里的另一个人。
他顶着一头乱毛,趿拉着拖鞋走出次卧,公寓里静悄悄的,谢执显然已经去律所了。秦溯松了口气,像只回到自己地盘的猫,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晃到厨房,打开那个大得离谱、但里面除了矿泉水和一些基础调味料之外空空如也的冰箱,嫌弃地撇了撇嘴。最后只能认命地烧了壶热水,泡了碗从自己背包里翻出来的、不知道过期没过的红烧牛肉面。
捧着热乎乎的泡面碗坐在冰冷的现代风格餐桌前,秦溯吸溜着面条,看着窗外繁华却隔绝的城市景观,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这跟他想象中热血沸腾、充满机油和欢呼声的生活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下午,他回了车队基地。赞助款果然已经到账,老张和队员们喜气洋洋,围着新到的零件和设备打转,仿佛过节。看到秦溯,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感谢和兴奋。
“溯哥!你太神了!怎么搞定谢律师的?”
“这下咱们车队可算缓过来了!”
“溯哥,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秦溯听着大家的欢呼,心里那点因为车队危机解除而产生的欣慰,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取代。他怎么搞定的?卖身搞定的!这话他能说吗?
他勉强扯出个笑容,应付了几句,就钻进了维修车间,借着调试引擎的名义,用噪音和机油味麻痹自己。
直到晚上**点,他才磨磨蹭蹭地回到云璟府的公寓。
推开门,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谢执已经回来了。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家居服,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眼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少了几分白日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感。
听到开门声,谢执抬起头,目光从镜片上方扫过来,落在秦溯沾着点油污的卫衣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地打了声招呼,视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嗯。”秦溯应了一声,换鞋进屋,刻意无视了谢执的存在,径直走向次卧,准备拿衣服洗澡。
“吃过饭了?”谢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礼貌。
“吃了。”秦溯头也不回,其实他只在车队啃了个面包,但现在一点也不想跟谢执多说话,更不想承他的情。
他快速冲了个澡,出来时发现谢执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工作。秦溯本想直接回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谢执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节似乎有些用力地抵着胃部,脸色也比平时显得苍白一些。
秦溯脚步顿了一下。
谢执有胃病,他是知道的。五年前他们在一起时,谢执一旦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就容易胃痛。看来这毛病,五年了也没见好。
心里某个角落轻微地刺了一下,但很快被秦溯强行压下。关你屁事!他饿死疼死都活该!秦溯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继续往次卧走。
就在这时,谢执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视频通话,备注是“母亲”。
谢执明显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秦溯在酒会上见过的、温和得无懈可击的笑容,然后才接起电话。
“妈,还没休息?”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
秦溯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靠在次卧的门框上,双臂环胸,冷眼旁观这场“母子情深”。
“吃过了,和溯溯一起吃的,他手艺有进步,做的清蒸鱼很不错。”
“嗯,我们挺好的,他刚洗完澡。”
“工作不忙,您别担心。”
“好,下次带他回去看您。”
谢执对着手机屏幕,语气自然亲昵,谎话张口就来,脸上那笑容真诚得连秦溯都快信了。
挂了电话,谢执脸上的笑容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再次无意识地按住了胃部。
秦溯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幸灾乐祸莫名其妙地淡了下去,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烦躁。他忍不住冷嘲热讽道:“谢大律师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啊,骗起自己亲妈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谢执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工作后的血丝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不然呢?告诉她我们只是合约关系,她儿子为了个案子不择手段,连前男友都利用?”
秦溯被噎了一下,火气又上来了:“你他妈还有理了?!”
谢执似乎懒得再跟他争辩,合上电脑,站起身。可能是因为起得太猛,也可能是胃痛加剧,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没看秦溯,径直走向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药盒,倒了杯温水。
秦溯看着他微微弯着腰、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到嘴边的刻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转身进了次卧,再次把门摔得震天响。
背靠着门板,秦溯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喝水声,以及谢执走向主卧的轻微脚步声,心里那团乱麻又开始疯狂缠绕。
他讨厌谢执的算计,讨厌他的冷静,讨厌他的一切!
可看到他那副强撑的样子,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刺眼?
五年前,每次谢执胃痛,都是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笨手笨脚地给他找药、熬粥……
打住!
秦溯用力甩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回忆驱逐出去。他走到床边,看到之前被他揉皱、后来又被他下意识抚平的那件深蓝色丝质衬衫,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盯着那件衬衫看了半晌,最终泄愤似的把它抓起来,想塞进衣柜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就在他拉开衣柜门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衣柜里,除了他带来的几件少得可怜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当季的新衣。从休闲的卫衣、T恤,到适合各种场合的衬衫、长裤,甚至还有几套崭新的赛车服休闲款,尺码全是他的。
款式风格,竟然大多是他习惯和喜欢的类型,而不是谢执那种性冷淡风。
秦溯愣住了。
他随手拿起一件黑色卫衣,触手柔软,是他常穿的某个小众潮牌。翻看标签,尺码准确无误。
这些都是谢执准备的?
什么时候?
他难道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和尺码?
这个认知让秦溯心头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缠绕在他愤怒和憋闷的心绪上,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件柔软的卫衣,看着满柜子合身又合意的衣服,再想到外面那个可能正胃痛着的、演技精湛却也会在家人面前撒谎的谢执……
“操!”
秦溯低骂一声,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反复拉扯的情绪给逼疯了。
这该死的同居生活,才第二天,就已经让他溃不成军。
秦溯在次卧里对着满柜子的新衣服生了好一会儿闷气。谢执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先用赞助商逼他签卖身契,再假惺惺地准备这些衣服,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感恩戴德?
休想!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把这些衣服全都打包扔进垃圾桶。但手指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动作却又迟疑了。这些衣服确实都是他喜欢的款式和尺码,甚至比他自己在店里挑的还要合心意。
这种被精准拿捏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被了解的感觉。
正当他内心天人交战时,主卧方向隐约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溯身体一僵,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外面再没有其他动静,只有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妈的!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谢执还是在骂自己。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窥探。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主卧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
秦溯犹豫了一下,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到厨房。打开灯,看着那干净得反光的流理台和空空如也的灶具,他一阵无语。
他拉开几个抽屉,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小袋未开封的米。谢执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靠仙气活着的人,家里居然还有米?简直是奇迹。
秦溯盯着那袋米,内心挣扎得像是要在赛道上做出超车还是保守跟车的决定。
煮?凭什么给他煮?疼死他活该!
不煮?万一真疼出个好歹,耽误了那个什么破遗产案,这混蛋肯定又要算到他头上,说是他照顾不周影响“合作”!
对!是为了合作!是为了不让谢执有借口找茬!
秦溯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他笨手笨脚地淘米,加水,打开燃气灶。他这辈子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技能点都点在了赛车和吃泡面上。看着锅里逐渐翻滚起来的水泡,他有些手忙脚乱,差点把锅盖打翻。
他一边盯着火候,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主卧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一锅勉强能称之为“粥”的东西煮好了。卖相实在不怎么样,水放得有点多,米粒看起来也有些过于软烂。
秦溯盛了一碗,看着那清汤寡水的白粥,自己都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想找点咸菜或者糖,结果除了盐什么也没找到。
他泄气地放弃了,端着那碗烫手的白粥,做贼似的走到主卧门口。
抬起手,想敲门,动作却僵在半空。
进去说什么?
“喂,看你快死了,赏你碗粥喝?”
还是“谢大律师,需要售后服务吗?”
怎么想怎么别扭。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主卧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谢执显然没料到门口站着人,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一手还用力地按着胃部。看到端着碗、一脸局促站在门口的秦溯,他明显愣住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一丝罕见的茫然和虚弱。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溯被他这副从未见过的脆弱样子震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猛地回过神,立刻换上凶巴巴的表情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把手里的碗粗鲁地往前一递:
“咳……那什么,煮多了,倒了浪费,给你!”
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施舍乞丐。
谢执的目光从秦溯强装镇定的脸上,移到他手中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卖相堪忧的白粥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
秦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不爱吃拉倒!”说着就要把碗收回来。
“谢谢。”
一个低哑的、带着明显虚弱气音的声音响起。
谢执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碗。他的指尖冰凉,不经意间碰到了秦溯的手指,那冰冷的触感让秦溯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有点烫。”秦溯别开脸,瓮声瓮气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很冲,但内容却暴露了他的细心。
谢执端着碗,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秦溯那副明明做了好事却偏要摆出恶霸姿态的别扭样子,苍白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胃部的抽痛而抿紧。
“我回去睡了!”秦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回了次卧,再次上演了摔门绝技。
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板,秦溯还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妈的!送个粥而已,紧张个屁!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谢执接过粥时那复杂的眼神,也不去想他苍白虚弱的脸色,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而主卧门口,谢执端着那碗温热的白粥,在原地站了很久。胃部的绞痛还在持续,但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低头,看着碗里那些煮得过于软烂的米粒,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慢慢地送入口中。
味道很淡,只有米本身的味道,甚至因为火候问题带着一点点焦糊味。
但就是这样一碗简单甚至粗糙的白粥,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悄然安抚着那翻江倒海的疼痛。
谢执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整碗粥都喝完了。
他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躺回床上,胃部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他望着天花板,黑暗中,金丝眼镜被放在一旁,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和算计的凤眼里,此刻只剩下疲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软。
他想起五年前,他每次胃痛,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张扬热烈的少年,也是这样,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嫌弃他不懂得照顾自己,一边笨拙又坚持地为他忙前忙后,煮出各种奇奇怪怪但总能让他吃下去的食物。
那个时候的秦溯,眼神是纯粹的,关心是炽热的,不像现在,浑身上下都竖满了尖刺,连表达一点点好意,都像是要跟人干架。
谢执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碗粥,和他满衣柜的新衣服一样,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伪装的平静,让水下那些汹涌的暗流,更加清晰地涌动起来。
这一夜,公寓里的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各自辗转,久久未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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