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下水道深处飘来一声轻佻的口哨，男人掀掉兜帽，露出额头上横亘的缝合线。他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碎砖与钢筋交错着堆成小山，混凝土块下还凝着未干的水渍。他双手插在磨旧的牛仔口袋里，忽然低低地笑了，惹得那化作蛇形的真人游弋而出时，入目便是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羂索，给我衣服！”
“不给。”
泛着青灰色冷光的月色透过下水道口的栅栏照射进来，男人捻起脑后的长辫思索片刻：“跟你交手的咒术师在浅草寺也出现过，恐怕已经猜到你的来历了呢～不过无妨，这点情报无伤大雅。倒是没想到这起事件里掺和进了华国人……”
真人：“外国人吗？太好了！正想看看其他国家的人有什么区别！绝佳的实验体啊～”
“不行”没想到男人竟想也不想地打断了他“你不清楚华国人的行事风格，他们向来秉承不干涉他国内务的原则，这次大概率只是合作而已。但如果有华国人失踪或死亡，那就给了他们名正言顺插手调查的机会……”在成功封印五条悟之前没有必要招风树敌。
“嘁～好没意思！”真人像个小朋友似的瘪起嘴，双眼却不安分地眯起。
“结论是，人类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男人重新戴起兜帽整理了一下，尾音徒然扬起：“真人，你认识吉田家的少年吧？——中大奖了！”
犹如刀尖挑开浸透鲜血的帷幕，他将计谋娓娓道来。阴谋家最会算计人心，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咧嘴粲然一笑！
真人：……这家伙疯了？
那双盛满恨意的眼眸真是久违了，没想到她会跑到华国，苦心耕耘十年后回归，真是……
“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羂索顶着奇异的目光自顾自地哼起歌来，喉间溢出的曲调带着黏腻的起伏，让人无端联想到吐信的毒蛇，那双琥珀色眼眸像干掉了的浑浊蜂蜜，眼尾缓缓眯起，似是某种猎食者在暗中丈量猎物的颈动脉：“…我只是想起了些高兴的事。”
一个自以为是的弃棋罢了，总想着跳出棋盘，却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宛如一只扑棱着翅膀妄想撼动大树的秋蝉，又能翻出什么风浪呢？
虎杖悠仁简直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无论哪个年龄段的陌生人都聊得来，不仅善于制造话题，也懂得倾听。倒让埋头苦吃的汤盈盈略感不好意思，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上不如老下不如小的危机感。
吉田顺平轻手轻脚地给伏案睡着了的母亲披上件外套，与此同时，虎杖刚结束和东条先生的通话。他随即看向沙发上的盈盈，只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视线紧紧锁在电视屏幕上——《蚯蚓人2》对于汤盈盈来说显然还是太超过了。
“恕我冒昧，但虎杖和汤小姐都是咒术师吗？”吉田顺平蓦然开口问道。
“是哦。”
诶诶诶，这事可以直接说的吗？汤盈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但顺平已经接着问了：“做这行免不了要杀人吧？”
虎杖悠仁：“但我不想杀人…这是底线吧！一旦跨越了那条线就会对生命的价值产生动摇。盈盈呢？”
“我？…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是跟季老师去偏远的乡村里，讨伐一个所谓的‘道德学校’生出的咒灵。”她忽而轻咬了下唇，看似答非所问道。
说是道德学校，其实只是把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断章取义，用来规训未成年的女孩而已，甚至不乏体罚、虐待学生。他们将雏鹰的翅膀折断，剥夺她们的受教育权，把年轻的子宫和劳动力锁进深山里，只为源源不断地延续香火。
“那时候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确实想过把那几个误人子弟的舌头都割下来……但是老师说：程序正义也是正义，擅用私刑只会破坏司法程序的公正性，也弄脏了自己的手。”
“所以，如果一定要杀人的话，我想我会当正义的执刑者吧。”
她本来是为了保护弱小、拯救他人而踏上这条路的，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些英雄主义呢…汤盈盈挠了挠头，耳尖微微发烫。
如果是奈娜师姐的话，这时候应该会说：“与其浪费时间思考意义，不如将目光放在想要达成的目标上。当目标清晰明确时，自然就会知晓该如何行动。”吧？
说起这个，她不顾两人奇怪的眼神，双手合拢捏子午诀、在心中默默念道：抱元守一·浮玉萤雷——微弱的光芒随着她的手势如萤火虫般浮现、忽明忽暗，最后栖息在这方小小客厅里归于黯淡。
地雷如果被触发，汤盈盈即刻便能知道有人或咒灵入侵，这还是师姐叮嘱她的：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完事后她打过招呼就一路跑到玄关：“那我还要向老师述职，就先回去咯！”
“哦好…”吉田顺平还沉浸在法治公判的理论中，眼中不无动摇——自己以往判断他人的标准是否过于主观且唯心了呢？那些霸凌者和听之任之的教师也适用这套规则吗……
没有人教过他，吉田顺平就像是新生的幼鱼摆动着半透明的尾鳍，在卵膜中努力挣脱束缚，又像刚学步的婴儿，跌跌撞撞游向未知。①
而作为顺平引导者的吉田妈妈，此刻正趴在餐桌上，就着酒后的醉意小憩。自然不曾留意到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的——那根宿傩手指。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自己被霸凌了呢？是因为不信任她吗？还是他太过懦弱了呢？
不是的！他只是不想给妈妈惹麻烦而已，明明独自一人养育他长大已经很辛苦了……即使这样，吉田凪还是如此坚强又开朗，总是在他面前笑意盎然。这样好的妈妈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你还好吗，顺平？”
唯一能理解他的真人先生突然出现在他家里，顺平抱着只剩半截的尸身，已经无法思考这般离奇巧合，只呆呆的瘫坐在血泊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呢喃：“真人……？”
他的恐惧甜得像融化的焦糖。真人的双眼眯起，蹲下身替他擦去眼泪同时也抚摸他颤栗的灵魂：“顺平，人性本恶啊……”
因为人性本恶，外溢的咒力才会形成咒灵；因为数量庞大，咒灵才能强大如斯，最终咒杀了妈妈……顺平的眼眶睁到极致，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情绪被抽离了身体，像灵魂正用第三视角凝视着肉身……
左额角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灼烧的恨意和令人作呕的烟味挥之不去。唯一的家人被他安顿在卧室的床上，顺平从母亲的衣柜里找出一件黑色夹克，迎着骤亮的天光，稳步前往阔别已久的校园。
程序正义？那点冗思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如果恶人伏诛亦无法挽回妈妈的生命，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此刻，他无疑需要一个明确的宣泄口。
对，这就对了——人类的绝望总能酿出最香醇的酒。
真人翘起二郎腿坐在吉田凪的位置上，两指捻起洁白的咒力残秽，指腹却不慎沾上人类温热的鲜血。它撇了撇嘴便随意将其抹去。
咒术师的埋伏终究不成气候，且看他精心编排的好戏如何上演吧——
回到半小时前，疲惫了一天的女孩在混沌睡梦中惊醒，先前以防万一布置的陷阱竟被齐齐触发。汤盈盈几乎是鲤鱼弹射般从床上弹起，在挂掉几通无人响应的电话后她转而打给了虎杖悠仁：
“虎杖！你和顺平在一起吗？”
“欸？东条先生已经载我回去了…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但是…”汤盈盈拦截了一趟出租车，飞快报出目的地，她心跳如鼓“埋伏在吉田家里的术式被触发了，说不定是诅咒师或咒灵现身！顺平他们有危险！”
“我立马通知七海海，马上就到！你多加小心！”
不用他说盈盈也知道，能突破她设下的防线的只怕是二级以上……等等，那是帐吗？——黑钵笼罩着里樱高中，不详的气息像病毒般蔓延。
“停车！”汤盈盈厉喝道，说罢飞身闯进了顺平就读的里樱高中。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正是进行全校集会的时间。
“顺平！你在做什么？！”是虎杖，他竟然先一步到达了这里，好快他是跑着来的吗？盈盈惊讶了一瞬，却被挤挤挨挨倒了满地的学生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某道充满恶意的眼神正黏腻地盯着他们。
虎杖悠仁和那个女孩闯进来时，真人差点笑出了声。它饶有兴致地看着前一天还相谈甚欢的两人此刻拳脚相加——
“滚一边去，咒术师们！”随着顺平的怒吼，半透明水母状的式神将他全身包裹住，他当即召出另一只“淀月！”
汤盈盈连退数步，只见那只相似的水母登时将躲闪不及的虎杖整个人包裹进去！像被一团果冻缚住了脚步，动弹不得。但她记得水母比较出名的技能是放毒吧？女孩立马和它们拉开距离，双手举起以示无害：
“顺平，我放在你家里防患未然的术式被触发了”她一语中的，顺平整个人却像被钉住了脚步，愕然回首看她。盈盈接着说“你和阿姨还好吗？如果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睛。”
“……妈妈，被吃了。”细如蚊音的呢喃从他的喉咙里挤出，顺平像被暴雨淋湿的小动物，苦闷和悲痛从他的眼睛里簌簌落下“我和妈妈都被人心给诅咒了啊！”
汤盈盈一时哑然，虎杖悠仁闻言也放下了拳头，但一股危机感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昨日他们身上明明没有被诅咒的迹象，好端端的怎会被捕食？除非有人做局…趁着顺平和虎杖敞开心扉之际，盈盈回头环顾这诡谲暗涌的校园——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蜿蜒而下，那股深恶又强大的气息正在逐步靠近！汤盈盈想也不想地捏诀：“抱元守一·璇玑玉转！”
以女孩脚下为中心漾开莹白的光圈，阴阳鱼相互咬合，逐步将三人都纳入其中。可她仍不敢松懈，子午诀始终未曾松开，盈盈警惕地问：“顺平，这段时间你没有认识什么人吧？”
“也许黑暗中有一束光照进来会让人震颤，但那束光未必是太阳本身，也有可能是虚假的希望。”身处绝境的人会将身边的一切当做救命稻草，针对此种情形衍生出的骗局也层出不穷，屡屡得手。
随着汤盈盈的话语缓缓出口，一个浑身缝合线的人形咒灵从黑暗中缓步走出!“初次见面，宿傩容器～”真人笑着吐了吐舌头，外在形象和七海建人告诉虎杖的别无二致！
下一秒，他的右手骤然变异，肌肉虬结间迅速涨大，形如长鞭般细长遒劲、刚韧有力，直接将虎杖悠仁掐在半空中！汤盈盈想也不想地挡在顺平身前，大喊道：“快把你的式神用出来！不要让他近身！”
“可是…真人先生他……”
“他多半就是咒杀了你母亲的始作俑者！”她厉喝一声掷出浮玉弹，两枚莹白光球划出螺旋轨迹，如银蛇绞索般缠向咒灵将它的四肢牢牢缚住！当即形成互锁僵局！
“哈哈…你认为，先有灵魂还是先有□□呢？”可人形咒灵竟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丝毫不将其攻击放在眼里。明明身躯还站在原地，它的脖子却像绳索似的拧长，竟无视了虎杖和盈盈直接绕上顺平的脖颈！
糟糕了！虎杖挣扎不得只能大喊：“快逃啊！顺平！”
直到这一刻顺平才有清晰的实感：这个像蛇一样缠绕着他脖颈、依然能在自己耳边吐字的“真人先生”，只是一直在模仿人类而已。
“顺平，你知道人类为什么是群居动物吗？——因为他们内心都渴望获得认可，无论是相互理解的同类，社会对其廉价认同还是家人以‘爱’为名的价值索取。你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你又何尝不是讨厌着自己，却又像溺水者一样，紧抓着我陪你玩友情过家家呢？”
“无为转变——”
“浮玉弹·曜变！”
三股咒力同时发功！真人身体像气球似的鼓起，却被浮玉弹轰然炸出窟窿，形似泄气的皮球，皮球那端连着的脑袋亲昵地挨着少年。“淀月”在最后关头出现并包裹住顺平，莹蓝触须相互摩挲、安抚。他腿一软跌坐在地，原以为必死无疑的无为转变却没有在他身上造成实质伤害！
“…怎么回事？”真人诧异地喃喃，惊愕地发现浮玉弹在他身上造成的攻击竟奏效了！鲜血汨汨流出，痛感后知后觉地传向四肢百骸！什么？不是物理爆炸的术式吗？居然能伤及他的灵魂？！
真人即刻跟咒术师们拉开距离，身体逐渐回归原型，它一把抹去躯干上的血痕。适才将皮肉吹鼓仅仅是因为没跟这个华国人交手过，有备无患保护脏器而已，却没想到她真的能伤到灵魂。这个女孩到底是何来头？
难道有无效化术式吗？还是顺平的术式救了他？不，无为转变刚才确实打出去了，只是咒力被强行扭转了方向！
“抱元守一原是指精神和□□的统一，过盈和虚亏都会导致阴阳失衡。”汤盈盈脚下的光圈形成太极图，耳畔的粉色长发肆意飞舞在半空中“你问灵魂与□□孰先孰后？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肉身是承载灵魂的器皿，灵魂为肉身赋予力量，二者本为一体。唯有相辅相成，才能达成真正的圆满！”
…对了，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使出了领域展延，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会这招的咒术师……真人嘴角咧到耳根，惨然一笑！
汤盈盈背到身后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她仍神色坚毅“我的攻击不止表面功夫。而领域展延‘璇玑玉转’相当于阴阳守衡契约，能帮助己方存神固气、收心摄念，算是个强力的增益结界。你靠无为转变重塑灵魂，但在我的结界里，咒力波动必须保持平衡，术式自然分崩瓦解——看来我们相性不合啊？”
“哈！术式公开吗？！有意思！”真人的双臂化作利刃，他伏低重心、玩世不恭地笑道“但你的‘领域展延’代价又是什么呢？”
“绝佳的新玩具啊，让我们尽情地相互诅咒吧！”
脑花唱的歌是《青春舞曲》，女音版的比较贴这个神经病；
话说我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咒回有番外小说，真人的出身在《逝去的夏与归还之秋》里被提到。
夏油老师小课堂：在咒回中，“展延”通常指将领域的必中效果附加在普通术式上（如五条悟、宿傩），范围较小。
没想到还没完得再写一章，大家久等了。应该不会太沉重了吧？第一次写的时候着笔顺平被霸凌和他妈妈的死了，写得我好痛苦干脆删掉重写。盈盈虽然看上去蛮强的，但代价也不弱，下一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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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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