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阿鸢的声音变得太轻太远——
窗外杨柳,飘渺天光。虫鸣高起,徘徊不去,似乎万泽崖的瀑布于九霄滚落,于耳畔轰鸣。
真实与虚妄,现世与曾经,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沧澜院骤起又下的波涛,直要打散她五感,打作一片空茫——
罢了?
什么罢了?
她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阿鸢一言不发,唯独藤蔓陡然疯长,一重重一道道,如同无数条青碧的蛇,直窜过周身,缠绕腰腹,扣住双肩,将她一把拉起。
阿鸢仰起头,望向她。
她一向喜欢这样看她——伏在腿上,枕在膝旁,这样自下而上的,懵懂地、茫然地望着她。
只是此刻,她一双腿并作根系,遍生藤条,穿梭盘旋于身侧,将她们围住。
而天光穿透藤网缝隙,似粼粼水波,映照出她妖异的瞳色。
“你在做什么!”
她想挣动,却动弹不得,想要催动“飞花碎玉”,却又全无气力,只能盯住她,咬牙道,“这里是拂柳舟,你想被发现么——”
阿鸢没有回答,反倒更近一步,她能看见她面颊上的妖纹——
状如叶脉,可又形似蛛网。
它们陡然蔓延,与身后的藤蔓一起,层层攀爬,遍布屋内。
她不再模仿人族了——她如此肆无忌惮、近乎狂妄地暴露出妖族的形状——
赤眼藤身,落发成叶。
电石火光间,她明白了阿鸢的意图——
“你就是要闹大,要引得所有人过来——要逼我拿你的妖丹?”
“可这样弯弯绕绕的手法,从不是你的习惯——阿鸢,是谁教的你,是谁在误导你?这个人不管什么身份,一定不安好心——阿鸢!”
千头万绪,杂乱无章。
她的心狂跳不休,一声声震耳欲聋,几乎要从周身伤口中迸溅而出。
阿鸢仍不作答,“飞花碎玉”仍不见踪影,唯独藤蔓愈长愈长,顷刻盈满于室,眼见即将扑出窗沿——
她蓦地收声,垂眼:“你敢这么做,我就杀了我自己。”
阿鸢一怔,藤蔓戛然而止。
她俯身向前——
阿鸢尚在怔愣,于是束缚住她的藤蔓未能松开,她又太过用力,压出一道道血线。
“我说到做到。”
“为什么!”
阿鸢,“你的野心——你的yu|望,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她更用力地向前一挣,藤蔓扎破了肩膀,无数血珠浮现,旋转成刃,直指自己颈项,重复道:“你了解我——我一向说到做到。”
阿鸢睁大眼,望着她。
妖纹愈显,愈似蛛网,衬得一双眼,如同网中两颗滴血的宝石。而宝石的正中央——那一双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身影,倒映出旋转四散的血刃,恍惚间是一片更浓稠的血色——
浑然另一面蛛网。
她突然意识到。
阿鸢是跟她学的。
这是她的习惯,她的手段,甚至就是她此刻正在用的——
以身为饵,邀多方入局。
阿鸢跟了她太久,隐藏在她的阴影里太久——到如今,竟似真得要与她的阴影融为一体。
仿佛多少年前,她重伤流进溪水里的血,终于将这朵火鸢尾染成了一样的颜色。
她感到一阵心悸,又听得阿鸢继续道:“晏澄泉,我没有你那么聪明。”
“对于你,我想不明白,总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你要什么,想不明白你不要什么——”
“用尽方法,也无法从你口中求得一个答案。”
阿鸢盯着她,仰着头,呼吸交错,轻声哀求,“我救过你的性命,我替你包扎过伤口——这么多年,明里暗里,我从没有一次违背过你——”
她近乎语无伦次:“我只求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样才肯收下我的妖丹——”
藤网退去,天光映入,照着无数颗水珠。
那是她之前意图唤出的“飞花碎玉”,被花妖的幻象挡在了外头。
它们于盛阳之下熠熠生辉,犹如无数颗晶莹的泪珠,环绕着她们,起伏不定。
她明白,她现下太虚弱了。
她耗尽心力,周身重伤,不堪一击。
所以她不该回答,她不能回答——
她应当坚持到最后,应当再找借口圆过去,将阿鸢骗过去,直到火毒吞噬掉性命。
可是她又不甘心。
那些不甘积年累月,终于在剧痛中放大到极点——
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来的永远是她?
无论生离还是死别,永远是她困守原地——永远是她隔着那层隐隐绰绰的水雾,独自一人,窥伺人间。
此刻,只要她张开嘴,吐露心声,做出回答,阿鸢自会心甘情愿陪着她,陪她共赴黄泉。
那本就是她的心愿,那本就是阿鸢所图,所以说出来做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她长叹一声,尝到了嘴里腥甜的血腥气:“我不收你的妖丹——”
是因为我心悦于你,我想让你活着。
她笑了笑:“是因为我——到底是仙门中人,吸收你的妖丹,会有妖气侵体,走火入魔——”
“我搜查过先辈书籍,确有人用过这个方法,到最后,火毒解了,却也为同门追杀围攻——”
“你在骗我。”
阿鸢打断她,“我见过你是怎样骗别人的——我分辨得出来。”
是了,火鸢尾一族最为敏锐,她们天生就能感知危险和恶意——
那为什么不离开我——
她脑海里的那根弦越绷越紧,她尽力想用真话编排出一个借口——
阿鸢:“你还是在想着如何骗我——”
“到底为什么?我情愿同你赴死,你就不情愿告诉我真相?”
那根弦绷到了极点,几乎触之即断。
她:“你说什么?什么同我赴死?”
阿鸢沉默少许,终是轻声道:“我说过,自从遇见你,我就一直想跟着你。”
“生随你生,去随你去——无论有没有火毒。”
“你总是同我说,凡人寿数有限,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可我仔细想了想,遇见你以前,我惶惶不可终日,总是在遮掩,逃窜——”
“可是伴生灵兽已经死了,没有什么能在追杀你了!”
“还是有人想要我的妖丹——”
“你逃得过的,你都敢只身进拂柳舟了,你聪明一点,机灵一点,你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单单活下去,没有你,那又有什么意思?”
阿鸢笑了一声,这笑声突兀,却又意外地带着解脱,“晏澄泉,你说我蠢笨也好,说我疯魔也罢——我情愿能将妖丹给你,我期盼它代替你的心脏跳动,期盼它嵌入你的魂灵共鸣,这样我再也不用困惑你在伤怀什么,苦恼你在追逐什么——”
“我将永远与你在一起,思你所思,想你所想,直到我们于九泉再遇——”
她一时恍惚,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万泽崖下的山溪,看见阿鸢半跪在氤氲的香气与水雾里,跪在水与花的交界处,用那一双赤红的眼睛望着受伤的她。
又或许自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便已模糊了水与花的界限——用鲜血,用伤口,用死亡。
她徒劳道:“兴许真到了那一刻,真得离开我,你就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会有那一刻?”阿鸢,“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根弦绷断了。
方才撑起的,用以威胁阿鸢的血刃落下,割断了她的发带,化作鲜血染上床榻。
她的双臂仍由藤蔓扣着,于是她微微垂首。
青丝滑落,仿佛无数条细小的枝条,与阿鸢面颊上的妖纹纠缠在一起——恰如她们纠缠着的一生。
“我不要你的妖丹——”
“我要你陪着我。”
不好意思,卡文卡太久了orz,比心(1/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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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花间语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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