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纸在暖色灯光下光泽更盛。
上面画了些看不出由头的字符,还有一些看不出用意的线条。
所有东西都毫无意义。
德洛修看了一会儿,手指搭在薄薄的纸张上,眼眸微垂,看不清神色。
黑色的沼泽史莱姆毫无征兆地吞噬了那几张纸。
那是两个晚上以来的废弃品。
没有意义。
他没有记录下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他回想起已经死去的路伽,包括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任何线索能让他分析,没有任何犯人可以让他逼问,他的身体早已对大部分药剂免疫,加大剂量只会让他的抗药性更强。
他唯一无法审讯并让其招供的犯人——是他自己。
又是一夜无眠。
-
游戏快要结束了,即便算上最后的清算时间、最后一次拍卖会和晚宴,也只剩下十天了。
他不需要更多的积分,最后的一次比赛布特莱完成得不错,像是讨好一般献上了亮眼的积分,但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荒诞的游戏,又一次要结束了。
罪恶被掩埋在金碧辉煌之下,就像没人看清楚过涅墨西斯内部的颜色。
“大人,诺书亚想见您。”
乔利的声音通过传讯器送过来,德洛修抬了抬眸。
“原因。”
“他…他说有重要的事,必须见您一面。”
诺书亚是海恩恺的参赛者,也是海恩恺的心腹,圣院这三年最优秀的毕业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不好推脱,更何况诺书亚态度很坚决,他也怕耽误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见。”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任何不清晰的事情上,他要做更重要的事,他要弄清楚自己怎么了,是不是那次…路伽弄来的药品有潜伏期后的残留?
“是。”
乔利等待德洛修挂断了通讯,才准备给诺书亚回讯,却发现半分钟前刚刚收到他发过来的讯息。
乔利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诺书亚说,他已经到房门口等待候见了。
乔利大骇。
诺书亚并不是不懂礼仪的人,相反,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可现在做出这样的举动,他要同大人商谈的时候到底多重要啊?
作为侍者,没有及时通传信息是他的过失,那他去找大人请罪,也合情合理吧…?
乔利实在有点按耐不住,如果能听到一两句什么有用的情报,转手的积分肯定不会少。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好了托辞,甚至打好了告罪的腹稿。
可在见到那个人回头的一瞬,乔利觉得自己像被捏住了脖颈的鸭子。
路伽看到他,轻柔地笑了笑。
……
………
路伽?
路伽应该死了。
路伽在两天前,当着他们的面,跳进了涅墨西斯。
这是重罪。
路伽怎么还活着?
路伽不可能还活着。
乔利仿佛透过巨大的金色花苞看到涅墨西斯在向他呈现游戏内独有的荒谬感,一种残酷又幽默的现实。
路伽死了,就是重罪,要连累亲人,要尸骨无存。
路伽没有死,他和乔赛就是重罪,欺瞒谎报,死无全尸。
好在他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记起来见德洛修的人是诺书亚。
乔利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转动眼珠,在屋子里搜寻诺书亚的身影。
找到了。
诺书亚在内厅,背对着他,而他对面的德洛修则没有分给他一点关注,只冷冷地看着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路伽。
乔利没听见诺书亚说什么,也没听见德洛修回答了什么,他匆忙赶来,得到应允,推门进入的那一刻,就只看到了侧头向他笑的路伽。
他只能尴尬又惶恐地立在原地。
“乔利。”
路伽的声音好像和之前一样温柔,又好像有了些许变化。
“你别担心,我的事不会牵连你和乔赛的,客人会清楚的。”
路伽走过来,乔利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应该先高兴路伽还活着,然后问他怎么活下来的,最后再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但一切都乱套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和哥哥的生死,装不下其他的了。
他和路伽偶然认识,相处时间不过几个月,他帮过路伽,也卖过一点路伽的情报,他心软过,也好几次真心想帮路伽,一切不过出于左右摇摆不定的情感和利益。
他不欠路伽什么。
是路伽欠他们的。
“乔利,你放心,诺书亚已经和客人说清楚了,这次游戏快结束了,你们不会有事的。”
路伽的声音语速适中,音调平和,只需要抓住他愣神的一个瞬间,就轻而易举地让他听了进去。
对…诺书亚,他是海恩恺的心腹,他能亲自带路伽过来,说明这件事的程度不是自己这种级别可以干预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他是亲眼看到路伽跳进去的,监控、定位、植入芯片,都是证据。
这件事不是他和乔赛的过错。
路伽的话起了作用,一片空白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
“路伽……”
他开口,声音很沙哑。
“抱歉。”
他吞咽了一下,回应他的是路伽的一个温柔的笑。
“谢谢你们。”
他知道路伽在感谢什么,可他又莫名想起自己和布特莱换积分的时候交出去的那些信息。
“路伽。”
“我先过去了,你别担心。”
诺书亚叫他,路伽抬了抬头示意,又和乔利对了个眼神,微微颔首。
乔利看着他走进去,有些局促地勾了勾手。
诺书亚的西服颜色很好看,像是月光的银白色。地毯很柔软,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是一片深红色的沼泽。
呼吸节奏不对,手也在轻轻颤抖,控制不住。
……客人。
“客人。”
他扬起一个笑容,声音很轻,怕惊扰了美梦。
德洛修没有回答,他们距离不近,路伽看不清紫色的眸子里有什么的倒影。
“客人,游戏快要结束了,后续也没有比赛了。我回来的话,资产数量不变,积分也不会受到影响,我会乖乖的,可以吗?”
德洛修敏锐地发现路伽似乎大胆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黑亮的眸子微微有些水润,带着笑意望向他。
“带走。”
德洛修收回目光,瞥向诺书亚,表情没什么变化。
荒唐的是他竟然听进去了路伽所说的话,更荒唐的是,他对诺书亚所解释的事情的怀疑不再那么深刻,就在看到路伽走上前的那一刻。
他讨厌这种感觉。
诺书亚愣怔了一瞬,转头看路伽,却没和他对上眼神。
路伽依旧定定地看着德洛修,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印刻在眼睛背后,血管里,和心脏上。
“客人。”
路伽紧张地保持着笑容,曾经被他的爱人认为是温柔而治愈的那种笑容。
“我有话要和客人说。”
………
几分钟的沉默并不长,诺书亚在德洛修开口之前识趣地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离开,临走时示意乔利去门外等待。
房间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恍惚间,路伽想起了某段回忆。
他努力地克制着不去回想,大脑却不听从自己的指令,一定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于是德洛修说的每句话都能被他在脑子里找到对应,那是心存幻想的人用仅剩的美好给予自己的慰藉。
“说。”
面前的人冷漠地看着他,像是看某种死物。
[路伽,和我说。]
“海恩恺大人,他找过我,您应该知道了。”
“嗯。”
[别急,慢慢说。]
“他要我偷一个配方,但是我想不起是哪一份了。艾布纳,就是给我药剂的那位参赛者,当时我昏了头才会用,他们以这个威胁我…但我没有拿任何东西,客人,抱歉。”
他的手攥紧了衣料的边角,声线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编号。”
“我…我记不得了。”
[别怕,路伽。]
“认出来。”
德洛修带他去书房,实验室里的药剂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他不能接触药剂,只能坐在书房翻动电子光屏,透明蓝色屏幕上的代码没有尽头,让人眼花缭乱。
“认不出来,就用药。”
德洛修站在他身后,路伽刻意让自己忽略那句话。
才不会。
客人才不会那样对他。
他很怕疼,客人从来不会给他用药,也不会拿他做实验,一切都是游戏的错。
等客人想起来,他们就会回到以前那样,客人会很难过自己忘记了,他会告诉客人,没关系。
没关系的。
路伽垂下眸子,滑动着光屏,努力回想着海恩恺当时让他去拿出来的配方编号。
其实那几天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像是蒙了一层纱,怎么样也看不清,而他需要很努力才可以窥见一点点真实。
德洛修和他只有一墙之隔。
书房内部的实验室内干净整洁,没有生气,德洛修走过一排排整理好的,规规整整被放置着的药剂,没有停留。
海恩恺…想要什么?
重要的药剂太多,游戏内收不到以撒的消息,不知道纳尔多家族的动向,无法确定他们需要的东西。
但海恩恺,真的会让一个这么业余又无用的参赛者来拿重要的东西吗?
为什么选择路伽?
他应该知道,路伽根本拿不到任何药剂的配方,为什么给出这样的指令?
又来了,德洛修讨厌这种感觉。
在意一件本不应该由他确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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