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瑾沉甸甸地压在黎墨非臂弯里,身形闪烁如接触不良的霓虹灯。
他停止击鼓后的寂静,被那蓄意破坏的广播尖啸填满——那声音仿佛正在将世界拆解重组。
“向弥,锁好门窗。我们需要争取时间。”
黎墨非的声线平稳专业,如同论文答辩时面对评审质疑的语气,企图用逻辑压倒内心的恐慌。
向弥跌跌撞撞扑向门口,双手颤抖地摸索着那道老旧门闩。
就在门闩滑入卡槽的瞬间——
“砰!”
门板在门框里剧烈震动,向内凸起,木材发出如同船体受压的呻吟。
向弥被冲击力掀飞,摔倒在地,随身物品散落一地。她的塔罗牌从口袋中炸出,如同受惊的鸟群,纸牌以过于缓慢的懒散螺旋飘然落下。
黎墨非的钢笔早已在空中奋笔疾书,银色算式奔流不息:
?力矢量分析表明漫游者实体超过200个
?
?门体最多支撑3分钟
?
?从窗户逃脱会立即被抓获的概率是83%
?
?带着两个行动不便的同伴生存率不足8%
?
?独自逃生生存率达67%
?
她体内那个受训依据数据做客观决定的科学家,低语着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
抛弃他们。
艾瑾昏迷不醒,可能已永久损伤;向弥惊慌失措,瘫倒在地。
他们反正也只是她濒死大脑的投射——是缺氧和二甲基色胺冲刷她突触所产生的复杂幻觉。
逻辑很清晰:独自逃离,活下去,不带情感负担地解决问题。
她的双腿肌肉绷紧,准备奔跑。
但她没有动。
她低头看着艾瑾失去意识而松弛、却仍带着那抹可恼笑意的脸。她想起他那些糟糕的笑话,他的混乱,臂弯里他的重量感觉如此真实。
他的皮肤是温热的,她滴落在他脸颊的泪水——她什么时候开始哭了?——落下之处正微微变凉。
她看向向弥,正用颤抖的手慌乱地收拾她的牌,即使在恐惧中仍试图帮忙。
温柔的向弥,在她熬夜时端来茶饮,从不评判她的情感闭塞,此刻就在这里,无论真实与否,她惊恐万分但拒绝抛弃他们。
万一呢?
科学中最危险的两个字,所有突破与灾难的起点。
万一他们是真实的呢?
这个概率微乎其微。她的理论框架很稳固。这一切都只是神经的错误放电,她濒死的大脑在编造精细的剧本。
但那无限微小的可能性——意识不仅仅是□□与电流的那一丝机会——比恐惧更彻底地麻痹了她。
她不能抛弃他们。逻辑在对她尖叫,但某种更深层的、在她学会计数之前就存在的东西,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墨非!我们现在怎么办?”向弥的声音如同承重的冰面般破裂。
黎墨非没有回应,无法回应。
她僵坐着,艾瑾蜷在她怀里,她聪慧的头脑终于遇到了一个让她无法决断的问题。
每一个计算都导向同一个答案——抛弃他们——而她不能,不愿,宁死也不——
门再次遭受重击,木屑飞溅。透过裂缝,她能看到它们。
向弥跑向他们,泪流满面,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黎墨非和艾瑾。
三人蜷缩在一起,如同在逼近的虚无之海中的一座微小孤岛。
“我们会挺过去的,”向弥抽泣着,声音尖细而绝望,却仍试图安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门板以慢动作向内炸开。
游荡者们如决堤之水般涌入,它们以可怕的同步性移动着,无眼的面孔全部转向蜷缩的三人。
它们的嘴无声地开合,或许是在发出只有死者能听见的尖叫。
他们神话课的教授冲在最前面,头颅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
它们带着如同飞蛾扑火般不可阻挡的目的性移动着,唯一的目标就是抵达火源并将其熄灭,而三人正坐在火源的中心。
黎墨非把艾瑾搂得更紧,手臂因他的沉重而酸痛。
向弥紧贴着他们,不停地喃喃自语:”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他们紧闭双眼,准备迎接终结。
游荡者距离三米,两米,一米。
几秒钟过去,如同永恒。
广播那折磨人的尖啸仍在继续,但窸窣的脚步声停止了。
黎墨非睁开眼。
游荡者们在几英寸外停滞了,形成一个充满威胁而无声的静态画面。
而环绕着三人的,是一圈脉动着的柔和金光。
黎墨非低头看去,地板上,向弥散落的塔罗牌正在发光。
其中一张,悬浮在他们头顶,光芒远胜其他。
从那牌中,一个半透明的闪烁能量球体扩张开来,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寂静穹顶。
那张牌是”隐士”。
“你怎么做到的?”黎墨非的声音颤抖着,几乎如同耳语。
“我……我不知道。”向弥既惊奇又恐惧地盯着她那张浮空的牌,
“我只是在想,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安全,我希望我能保护大家,然后——”
游荡者们现在漫无目的地站着,它们同步的目的性已被打破。
有些在小范围内转圈徘徊。其他的只是站着,微微摇摆。它们失去了目标,失去了汇聚的理由。
“这个穹顶在屏蔽我们的意识场,”黎墨非推断道,她的分析思维重新启动,
“它们的移动由广播频率驱动,但必定是以我们的意识能量作为追踪目标。这个力场让我们对它们隐形了。没时间具体分析了。向弥,继续保持。我去想办法关闭广播。”
她轻轻将艾瑾放下,让他的头枕在向弥膝上,然后审视着损毁的广播间。
爆炸暴露了系统的内部——连接着虚无的线路,运行于不可能之上的电路。
但在毁坏的设备之中,她看到了:一个小型接收器,仍在闪烁,仍在从某处接收信号。而且看起来,校园里到处都有这样的接收器。
“广播源不在这里,”她喃喃道,钢笔已在计算信号轨迹,
“广播在接收信号并放大,如果我能创建一个反馈回路,反转频率——”
“人脑以不同频率运作,”她解释道,需要边说边理顺思路,
“δ波,θ波,α波,β波,γ波,那个广播正冲击在θ波与δ波的边界——入眠前的催眠状态。所以它能影响游荡者,它们被困在那个过渡状态中。”
她将两根电线拧在一起,火花迸溅——不是电流,而是某种看起来像结晶化思维的东西。
“如果我能创建一个相同频率的反向波——相消干涉——应该能抵消——”
那幽灵般的广播尖啸着,音调攀升直至超越听觉,超越感觉,然后——
寂静。
这次是真正的寂静。
游荡者们,如同被剪断线的木偶,开始散去,不再同步。它们蹒跚着穿过破败的门,穿过墙壁,回归到它们那无尽的路径上去。
黎墨非和向弥筋疲力尽、浑身颤抖地相互倚靠着。
“我们做到了,”向弥喘息着,“我们真的——”
“隐士”牌闪烁了一下,掉落下来,向弥在它触地前接住了。
她们把注意力转向艾瑾,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
“艾瑾,”黎墨非轻轻摇晃他,
“艾瑾,醒醒。”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周前,凌晨两点,大学图书馆
艾瑾穿过图书馆寂静的书架区,循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微光走去。他在她常待的角落找到了她,那个被图书管理员称为”墨非角落”的地方。
她看起来疲惫不堪——头发用两支笔和一个橡皮筋胡乱挽起,穿着一件过分宽大的旧毛衣,眼镜因为思考时反复推上去而有点歪斜。
她周围的桌子是用咖啡杯筑起的堡垒,每一杯都标志着她在解决的某个难题的不同阶段。
“你知道图书馆午夜闭馆,对吧?”他靠在书架上说,
“而且现在明明是假期,其他人都回家了。”
“保安欠我人情,”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帮他女儿修改了大学申请文书。你在跟踪我吗?”
“什么?才没有,别自恋了。”他轻笑着走近看她正在忙什么。神经网络图谱,看起来像被忘了怎么计数的人绘制出的星图。
“我几小时后要赶早班飞机,只是随便逛逛打发时间,想一起去吃点东西吗?”
“我有咖啡,够了。”
“你需要比咖啡因更有营养的东西。”他拿着她的杯子比划着,
“我要暂时保管这个,直到你吃点正经东西。”
她第一次抬头看他,他惊异于她即使恼怒时,眼中也仿佛映着算式。
“你在拿我的咖啡做要挟吗?”
“我更喜欢称之为善意的干预。”
她把脸埋进论文里,咕哝了一声,可能是”好吧”。
他们从自动售货机买了干巴巴的三明治,坐在主草坪上。
校园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洒水器和偶尔经过的车辆声。
头顶上,对于城市夜空而言,星星异常清晰。光污染减弱到足以看见真实的星座。
“知道吗,”艾瑾仰躺在草地上说,
“我祖母教我,那些星星不只是光。它们是天堂地板上的洞,我们的祖先正透过这些星星观察我们,确保我们安然无恙。”
黎墨非在他身边躺下,距离近得刚好。“很美,但科学上——”
“我知道科学上它们是什么。燃烧着、数十亿英里外的气态球体。但哪个解释让你感觉与宇宙的联系更紧密?”
她沉默了片刻。
“其实是科学那个。我骨骼中的钙、血液中的铁都是在垂死恒星的核心锻造出来的,我本质上是由宇宙尘埃构成的,这让我与万物相连。”
“看?同一个故事,不同的词汇。”
他们一直聊到东方天空泛起曙光,聊她的研究,他的旅行,某些方程式如何像音乐,仪式与实验或许只是从不同角度观察的同一事物。
“现在能把我的杯子还我了吗?”黎墨非终于说道,站起身伸出手,脸上带着让他心头一动的微笑。
他也站起来,伸手去握她的手,想让这一刻有些意义,想终于——
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她的手,仿佛她是烟雾。
他盯着她的手指,片刻前还坚实有形,现在却成了虚无的轻烟。“怎么回事——”
她的影像闪烁起来,静电般的干扰贯穿她全身。
她的笑容依旧,但现在显得诡异。
她的眼睛从温暖的棕色变成湿漉漉的红色,血液积聚满溢,化作粘稠的溪流滑下她的脸颊。
她的前额裂开,不像伤口,倒像接缝崩开,露出的不是头骨,而是电视雪花。
她的声音层层叠叠,混杂着静电、尖叫和纸张燃烧的声响。
“艾瑾,我解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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