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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林溪的世界,通常是由极致的静与细微的动构成的。

就像此刻,午后阳光穿过工作室古旧的雕花木窗,被切割成柔和的光束,安静地洒落在铺着深色绒布的工作台上。

空气中弥漫着微尘,以及淡淡的、混合了矿物粉末、天然大漆和时光味道的独特气息。

她的指尖正捏着一片不足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青瓷碎片,边缘锐利,釉色却温润如玉。

这是一只宋代龙泉窑莲瓣碗的残片,碎裂得厉害,仿佛被时光轻易揉皱的梦境。

她的任务,就是将这破碎的梦境,一点点拼凑回它原本的模样。

呼吸放得极轻,甚至连手腕都悬空稳住,借助着高倍放大镜和特制的细尖镊子,她将那片碎片小心翼翼地贴合到预设的位置上。

专用的环氧树脂胶尚未完全固化,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需要无比的耐心和精准,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亏。

她的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片小小的、承载着千年风雨的瓷片之上。

工作室里只有古董座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以及她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

这方天地,是她的堡垒,她的修行场,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浮躁。

在这里,时间仿佛也流淌得慢了些,愿意陪着她,一同摩挲这些沉默的见证者。

“溪溪!溪溪!出大事了!”

工作室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伴随着苏晴火急火燎的喊声,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林溪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好在碎片已然贴合到位。

她轻轻放下镊子,抬眼看过去,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不是不悦,而是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苏晴永远是这般风风火火,像一颗闯入宁静湖面的小石子。

“晴晴,我说过多少次,进门要轻……”

她的话音未落,苏晴已经像一阵红色的旋风般卷到了她面前,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她的脸上。

“别修了!快看!你家那位‘前尘往事’上热搜了!爆!爆了三条!”

苏晴气喘吁吁,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泛着红晕,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混合着愤怒、八卦和“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复杂光芒。

林溪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那块亮得刺眼的屏幕上。

那是当下最火爆的生活观察类综艺《心动客栈》的直播切片回放。

画面中央,坐着那个她几乎快要遗忘在记忆角落的男人——沈言澈。

三年不见,他依旧是俊美得无可挑剔。

节目柔和的打光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愈发立体,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穿着休闲却难掩奢侈品牌的精致剪裁。他微微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恰到好处的苦涩。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同情:

“言澈,我们都知道你一直专注于事业,感情方面好像空窗了很久。

能跟观众分享一下,是还没有遇到对的人,还是……心里一直有个放不下的人呢?”

沈言澈抬起头,直视镜头,那双被粉丝誉为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确实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欲落不落,拿捏得极准。

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压抑翻涌的情绪,然后才用一种带着磁性的、微微沙哑的嗓音开口:

“其实……确实有一个人。”

他思索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

“是我刚出道不久时认识的女孩。

那时候的我,还不够成熟,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忽略了她……后来,因为一些……理念上的原因,我们分开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放空,似乎在追忆一段极其珍贵的过往。

“她是个……很特别,很美好的女孩。

安静,有才华,像……像月光一样。

是我……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亏欠。”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地偏过头,手指快速擦过眼角,再转回来时,眼眶已然泛红。

他没有说出名字,但这番欲说还休、深情中带着忏悔的姿态,比直接点名更具杀伤力。

“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放开她的手。”

他最终对着镜头,给出了这致命一击。

视频播放结束,屏幕黑了下去,映出林溪自己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的脸。

而手机屏幕上,属于社交媒体的界面,此刻正被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词条霸占:

#沈言澈意难平#(爆)

#谁是顶流沈言澈的白月光#(爆)

#沈言澈此生最大的遗憾#(热)

#月光女孩#(热)

评论区早已彻底沦陷,每秒都在刷新着成千上万的评论。

【呜呜呜哥哥哭了!我心都碎了!】

【那个女孩是谁啊!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能让顶流念念不忘!】

【考古了!哥哥刚出道时确实没什么绯闻,好像就和一个素人传过?】

【求扒!一定要把白月光姐姐扒出来!】

【他好爱她!他真的好爱她!这是什么绝世深情!】

【女孩快看看他啊!他都知道错了!】

【哥哥别哭,我们一直在!】

无数的感叹号、眼泪表情和心形符号,汇聚成一片情感的狂潮,几乎要透过屏幕淹没出来。

苏晴在一旁气得跳脚: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

沈言澈这个戏精!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情了?

当初不是你嫌他太浮夸、满脑子只有数据和流量,主动跟他分的手吗?

他现在搁这儿演什么‘追妻火葬场’呢?

还理念不合?

我呸!

分明是他那个经纪人王姐嫌你不够‘商业’,不能给他带来资源,明里暗里劝你有点‘自知之明’!

现在他功成名就了,想起来立深情人设了?

要不要脸!”

林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机从面前推开,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镊子,目光落回那只破碎的莲瓣碗上。

苏晴见她毫无反应,更急了:

“溪溪!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全网都在扒你啊!

你这平静日子还要不要了?”

“听见了。”

林溪终于开口,声音一如往常般温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工作室里特有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

苏晴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傻溪溪!那是沈言澈!

内娱顶流!

他的粉丝能把活人生吞了!

你信不信现在工作室外面可能就已经有狗仔在蹲了?

你的电话、你的社交账号……完了,你那个八百年不用的微博是不是要炸了?”

“或许吧。”

林溪用镊子尖端,小心地剔除着缝隙边缘溢出的一点点多余胶体,动作流畅而稳定,

“但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

苏晴凑近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溪溪,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刚才那样子,我差点都信了!”

林溪闻言,终于再次抬起头,看向为自己着急上火的好友,唇角轻轻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怀念,没有感动,只有一丝洞悉一切的、淡淡的嘲讽。

“感觉?”

她轻声重复,目光掠过手机上定格的、沈言澈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

“有点……可笑。”

是的,可笑。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阳光不错的下午,她坐在沈言澈那间能俯瞰大半个城市、装修得如同样板间一样豪华却冰冷的公寓里。他刚刚结束一个通告,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却难掩眉眼间的疲惫与……一丝不耐烦。

她当时正在跟他分享自己刚修复好的一件古陶器照片,讲述着发现其中一道独特冰裂纹时的喜悦。

他却拿着手机,不断刷新着某个关于他新剧话题的热度数据,偶尔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最后,他打断她,说:

“溪溪,你不觉得你整天对着这些破罐子烂瓦,有点……浪费生命吗?

王姐说,下次有个品牌活动,你可以作为女伴出席,稍微打扮一下,对你以后也有好处。”

那一刻,林溪清楚地看到两人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活在数据、流量、曝光度和商业价值构筑的浮华世界里,一切行为都被量化,包括感情。

而她,只想要一份真实的、可以触摸的温暖,一个能听懂她关于“破罐子烂瓦”喜悦的人。

分手是她提出的,平静而决绝。

沈言澈当时是错愕的,甚至有些恼怒,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放弃“顶流女友”这个光环。

他试图挽回,用的方式依旧是送奢侈品、承诺资源,直到林溪明确表示,她不需要这些,她只是想要一份简单的生活。

那时,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怪胎。

如今,三年过去,他站在了更高的位置,拥有了更多的鲜花和掌声,却在亿万观众面前,为这段他曾经可能并不那么在意的“过去”潸然泪下,冠以“遗憾”和“亏欠”之名。

这难道不可笑吗?

他哭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她林溪这个人,而是他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完美深情人设”上,那一点他自己臆想出来的、需要被弥补的“瑕疵”。

或者说,他无法接受的,是竟然有人能够如此彻底地将他“遗忘”,在他的辉煌之外,过着与他无关的、平静而充实的生活。这挫伤了他那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巨大的 ego。

“你还笑!”

苏晴看着她唇边的笑意,莫名打了个寒颤,

“我怎么觉得你这笑……比骂他一顿还可怕。”

林溪不再理会外界的喧嚣,重新沉入到手中的修复工作里。

她用细软的毛刷,轻轻扫去碎片接缝处的微尘。

阳光落在她低垂的脖颈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沉静如水。

“没什么可怕的。”

她声音平和,

“他只是他世界里的顶流,不是我的。”

她拿起下一片需要拼接的碎片,在灯光下仔细审视着它的弧度与厚度,寻找着最完美的契合点。

修复一件古物,需要的是耐心、专注,以及对材料本身最大的尊重。

你不能强求,不能急躁,只能顺着它的纹理,它的裂痕,一点点引导,让它自己呈现出重生的模样。

这就像生活。

她曾经生命中出现过一道裂痕,名为沈言澈。

如今,这道裂痕早已被她用时间、成长和对事业的热爱,一点点修复、填补。

或许痕迹仍在,但那不再是伤痛,而是提醒她为何选择如今这条路的、独特的生命印记。

她不需要活在任何人设定的剧本里,无论是甜蜜的,还是苦情的。

她的舞台,就是这张堆满工具和古物的工作台;她的观众,是这些沉默的器物,以及懂得它们价值的人。

至于热搜上的那场“意难平”大戏……

林溪将新的碎片精准地放到预定的位置,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严丝合缝的微颤。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如同完成了一个小小的仪式。

“随他去吧。”

她对自己说,也像是对一旁仍自愤愤不平的苏晴说,

“我的生活,不在热搜上。”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古老的窗棂过滤,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工作室内,时光依旧缓慢流淌,伴随着瓷片贴合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和她平稳的心跳。

一场席卷全网的风暴已然掀起,而这方寸之地,依旧固守着它的宁静。

只是这宁静,又能维持多久呢?

林溪不知道,也懒得去猜。

她只知道,

此刻,手

中这片跨越千年的青瓷,

比网络上那转瞬即逝的顶流眼泪,

要真实、沉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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