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周砚那辆黑色的殡仪车再次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文化街区口。
他没有再开进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二次骚动。
狗仔和粉丝在白日那番极具冲击力的登场和后续律师函的震慑下,似乎暂时收敛了许多,街区恢复了往日的几分宁静,只余下几个格外执着的身影还在远处徘徊张望。
林溪接到电话,提着自己的布包,从容地走出工作室,穿过青石板路,走向街口。
夕阳的余晖给她素雅的棉麻长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脸上带着一种经历风波后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释然。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内很干净,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异味,只有淡淡的、类似木质调的香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保温饭盒里透出的食物香气,构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氛围。
“等很久了吗?”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侧头看他。
周砚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刚到。”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
“今天还好吗?”
林溪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轻轻“嗯”了一声。
“比想象中好。你的律师函很管用,外面的人少了很多,网上的声音好像也……不太一样了。”
她继续补充道,
“谢谢。”
周砚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意思是不必言谢。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却并不尴尬,是一种经年累月磨合出来的、舒适的静谧。
直到车子驶入他们居住的那个老旧却整洁的小区,停稳在楼下,周砚才侧过身,看向她,声音平稳如常:
“沈言澈,今天联系你了?”
他不是质问,只是陈述一个他可能已经推测到的事实。
林溪解安全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对上他通透的目光,没有隐瞒:
“他打了电话,我挂了。”
她以为周砚会追问,或者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
但他没有。
他只是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随即自然地伸手提起后座上的保温饭盒和她的布包,
“先上楼,汤要凉了。”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反而让林溪心中那点因沈言澈来电而产生的最后一丝涟漪,也彻底消散于无形。
在他绝对稳定的情绪面前,前任那些纠缠不休的举动,显得格外幼稚和没有分量。
回到他们位于顶楼的小家,一股温馨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房子不大,装修简洁,却处处透着两人共同生活的痕迹。
阳台养着几盆绿植,书架上混杂着陶瓷艺术图谱和殡葬文化研究的书籍,沙发上搭着林溪手织的羊毛毯。
周砚进了厨房,将保温饭盒里的饭菜
一一取出,放进微波炉加热。
排骨汤的浓郁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林溪洗了手,走到餐桌边坐下,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挺拔背影,心头被一种踏实而饱满的情绪充盈着。
她忽然很想说点什么,不是解释,更像是分享,将她心中那份对比之后的清明,说给这个最能听懂的人。
“周砚,”
她开口,声音在温馨的厨房背景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和沈言澈……其实没有太多狗血的剧情。
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理念不合。”
周砚端着热好的汤碗走过来,轻轻放在她面前,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安静地看着她,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姿态。
林溪用勺子搅动着碗里浓郁喷香的汤汁,组织着语言:
“他活在一个由数据、流量、热搜和商业价值构筑的世界里。
一切,包括感情,似乎都可以被量化,被评估,被拿来交易。
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能对着一堆碎瓷片耗上一整天,觉得那是浪费生命,没有‘价值’。
他想要的,是一个能配合他演出、能为他增光添彩、符合他顶流身份的女伴。”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周砚:
“而我,只想要真实的生活。
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吃一顿踏实的饭。”
她说完了,心中一片敞亮。将这些话说出来,仿佛是将过去那段关系最后一点残存的影子,也彻底清扫了出去。
周砚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评判的神色。
直到她说完,他才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块炖得酥烂的排骨,放进她碗里。
“汤要凉了,”
他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先吃饭。”
没有安慰,没有附和,更没有趁机贬低沈言澈来抬高自己。
他只是用最朴素的方式,将她拉回到当下,拉回到这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面前。
林溪微微一怔,随即莞尔。这就是周砚。
他从不活在别人的故事里,他只专注于构建属于他们自己的、真实的日常。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温暖鲜美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也暖到了心里。
吃完饭,周砚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林溪则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查阅一些修复资料。
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顶层,那里放着一只素白瓷杯,杯身上有一道明显的、蜿蜒的裂纹。
那是她早年刚学修复时,不小心失手摔裂的自己烧制的第一个成品茶杯。
意义特殊,她一直没舍得扔,也没找到合适的方法和心情去修复它。
普通的胶水会留下难看的痕迹,而金缮工艺她又觉得用于这件初学之作过于隆重,反而失了本色。
她盯着那道裂痕看了许久,忽然心血来潮,放下电脑,踩着凳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茶杯取了下来。
周砚洗完碗,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就看到林溪正对着一只裂开的茶杯发呆。
“怎么了?”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林溪把茶杯递给他看,语气带着点惋惜和怀念:
“我做的第一个杯子,摔坏了,一直没修。”
周砚接过茶杯,指腹轻轻摩挲过那道凹凸不平的裂痕,动作自然而专注,如同他平日里接触那些需要修复的逝者容颜。
他观察着裂纹的走向、碎片的茬口。
“有碎片吗?”他问。
林溪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当时收集起来的几块稍大些的碎片。
“只剩下这几块了,拼不完整。”
周砚看了看那些碎片,又看了看茶杯,沉吟片刻,起身走向书房。
“等我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专业的银色小工具箱走了出来。
打开工具箱,里面是各种型号的镊子、探针、小刮刀,以及几支不同型号和颜色的胶剂,排列得整整齐齐。
林溪有些好奇地凑过去:
“这是……”
“工作上偶尔会用到的,”
周砚轻描淡写地解释,取出一支近乎透明的、流动性很低的特制胶水,又换上一副极薄的乳胶手套,
“用来处理一些细微的破损,或者固定不易处理的部位。”
他坐在灯下,将茶杯和碎片在铺着软垫的桌面上固定好,然后拿起最小的那支镊子和探针,蘸取了一点胶水。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呼吸也放得轻缓,整个人的气场都沉淀下来,如同进入了一种“工作状态”。
林溪屏息在一旁看着。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稳定,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谨慎。
镊子尖端精准地将微量胶水点在裂痕边缘,然后用探针引导着,让胶水以最均匀、最微薄的形态渗入裂缝。
对于那几块碎片,他更是耐心地比对、调整,确保每一个接触面都完美契合,多余的胶水在溢出前就被他用特制的棉签轻轻沾去,不留一丝痕迹。
这不像是在修复一件器物,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缝合手术,带着对“物”本身最大的尊重。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灯光勾勒着周砚低垂的侧脸,专注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超越常人的、沉静的魅力。
林溪看着看着,心头莫名一动。
她忽然想起今天白天,他开着殡仪车,冲破重重包围,将午饭递到她手中的场景;
想起他面对全网辱骂,不吵不闹,只发出一封律师函和一句“珍惜此生”的警告;
想起他此刻,用修复遗容的专注,来修复她一只小小的、破裂的茶杯。
他似乎在用他的一切行动,无声地诠释着一种哲学:
无论是面对生者的骚扰,还是逝者的寂静,无论是宏大的网络暴力,还是细微的器物损伤,他都能以同等的专业、冷静和尊重去对待,去“修复”,去守护。
终于,周砚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摘下手套。
那只素白瓷杯静静地立在桌上,那道曾经狰狞的裂痕被完美地粘合,只留下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痕迹,需要非常仔细才能察觉。
茶杯恢复了完整与稳固,甚至因为那道几乎隐形的“伤疤”,而多了一份独特的、历经故事的气质。
“好了。”
周砚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林溪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茶杯,指尖感受着它冰润的质地和那份失而复得的完整。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动,从心底深处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
她抬起头,望向周砚,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周砚……”
“嗯?”
“谢谢你。”她说,这次不仅仅是谢他修好了杯子。
谢谢你的存在。
谢谢你的守护。
谢谢你这份,于细微处见真章、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爱。
周砚看懂了她的眼神,读懂了她的未尽之语。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捧着茶杯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两人相视一笑,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
窗外的夜色温柔,室内的灯光暖融。
那只被修复的茶杯静静立在桌上,像一个无声的誓言,见证着破裂之后的弥合,见证着浮华落尽后的真心。
它不仅仅是茶杯,更是他们爱情的一个缩影
——不完美,曾有过裂痕,但被一双稳定、专业、充满尊重的手,温柔地修复,
从而变得更加坚固,更加独特,也更加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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