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越近，宁子馨越无法停下脚步。
即使她已经累得再也跑不动，喉咙疼得恨不得一刀割开，她依旧没有停下。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却仍被她死死捏在手里。
这是生物大异变的第四天，在见过无数尸体与悲剧之后，她终于回到了家。
她想将钥匙怼进门锁里，颤抖的手却不听使唤，在门锁周围刮出了划痕，都没能成功。还是里面的人先听见了动静，从内部打开了门。
宁子馨的妈妈向来是一位感情细腻而又脆弱的人，在开门的一瞬间，或者说，在见到宁子馨的一瞬间，她脸上担忧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变为欣喜，激动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流出眼眶，就化为了黑雾。
宁子馨在那时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灭顶的绝望。
她甚至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大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紧跟着赶来门边的爸爸也是同样的情况。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在自己最爱的女儿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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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子馨始终认为，但凡自己当初能快一些，就能与父母说上话了。
直到现在，她产生了另一个想法：或许，无论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结局都不会改变——因为或许那时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见自己一面。
当这个愿望实现，也就是她到家的那一刻，父母就会迅速消失。
“不……”杨君失神地冲上前去，试图抓住没有实体的黑雾。但这团黑雾毫不留情地消散在空中，如同温群染消逝的生命。
众人尚在震惊中，陆望林率先回过神，却是怒气冲冲地一把揪住了陶圆的衣领，恶狠狠地喊她的名字：“陶、圆！”
宁子馨反应过来，立马拍开陆望林的手。
“你干什么！”
她没控制好力道，手掌一阵一阵地疼，陆望林一定也是同样的痛感，可他仿若未觉，仍一言不发地盯着陶圆。
沈云中抬手拦住陆望林，对他摇了摇头。而后，他看了过来，严肃地对陶圆说道：“什么都别说了，先回去吧。”
沈云中没给陆望林发作的机会，直接强硬地拉着他离开了。
宁子馨第一次见暴怒的陆望林，她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而且再生气也不能迁怒陶圆啊，和她有什么关系？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下来。是陶圆。
“先走吧。”陶圆说道，随即，她又看了看杨君，欲言又止。张怡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先走，我安慰一下她。”
“一起吧。”宁子馨知道这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离去的感觉不好受，她走到杨君面前，右手搭在她的手臂边上，弯腰问道：“一起去别墅坐坐吧？”
杨君没有动。
陶圆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忽然来了一句：“至少她是笑着离开的。”
杨君始终低垂的头微微抬起一点。
“走吧。”
比起刚刚的轻声细语，这一声带了点命令的口吻。宁子馨正要提醒陶圆温柔一点，没想到杨君点了点头，竟是跟着她们离开了。
回去的车上异常的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别墅内，邓琪琪正拿着一沓文件路过门口，和刚开门的她们撞个正着，“刚刚又接到求助电话，说电影院附近有异能者捣乱，正准备在群里告诉你们呢。”
“陆望林呢？”宁子馨问。他们不是先回来一步吗？
“在这通电话之前，还有人打电话说绿地公园有不知名爬行怪物，队长和沈云中已经在去解决的路上了。”邓琪琪飞快地解释道。
陶圆几乎是立刻拍了拍张怡，两人甚至没有对话，仅对视一眼，便一齐离开了。
后勤部的大家还不知道温群染的事，他们还在像往常一样忙碌着。宁子馨呆愣片刻，内心总觉得之前那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个……”杨君小声地开口，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
杨君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刚刚，温群染走了。”
“走、啊……”许小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看见其他人瞬间僵硬的脸色，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宁子馨在一旁叹气，点了点头，算是确认。
“哐当”一声，宁子馨抬眼看去，是最角落的蓝承，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但蓝承没有去在意，他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失神地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杨君抿了抿唇，几度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宁子馨拍着她的肩膀，替她将事件经过告诉了大家。
她讲得不算快，但足够详细。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因，一开始情绪激动的蓝承，在后面也泄了气，颓废地靠在桌边。
“除了崔老师，群染认识的也就只有我们了。”杨君低声说道，“虽然…什么都没剩下，但我还是想给她买个墓碑。”
“我陪你去吧。”宁子馨说道。
“我也帮忙，要买的东西都交给我吧。”蓝承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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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都相当低沉。
大家为温群染办了一场小小的葬礼，一人一支纯白的菊花，摆放在她的档案旁边。没有骨灰盒，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温群染坐在饭桌边，高举着手里的酒杯，少女开怀大笑的表情极具感染力。看着相片里的她，也会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要不买在我姐姐旁边？我记得左边还没人。”蓝承看向陆望林，问道。陆望林答应得很快：“好，放点值得纪念的东西在盒子里吧。”
杨君也表示了同意：“我和宁子馨一起去办吧，你们先忙这边的事务。”
“就这样吧。”陆望林摆了摆手，对众人说道，“休息一会儿后，记得去巡逻。”
宁子馨原本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蓝愿旁边还没人，虽然生物大异变后总人数骤减，但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空着。直到杨君带她来到了这个墓园，她才知道这是专为异能者设置的。
异能者死后都没有尸体，因此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小小的墓碑，放一个装着与那人有关事物的盒子在墓碑前的小坑中，便算作这个人的碑位了。而异能者，除了除异团和异能监狱的各位，多数都是孤身一人，甚至有很大比例都是社会的作恶者，因此基本上没人会为他们立碑。
杨君来时，还给蓝愿也带了一束花。
“蓝愿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蹲下将菊花轻轻放在蓝愿墓碑前，一边说道，“我和她只相处了一个月。她是除了群染以外，最关照我的人。那个时候，她也才21岁。”
第一次听到除异团的人讲述有关蓝愿的事，宁子馨也蹲下来，仔细瞧着这位姑娘的照片。
照片显然是将蓝愿与某人的合照放大截出来的，看那没能截掉的细胳膊，宁子馨猜测另一人大概率是蓝承。
蓝愿看起来更像个尚未成年的学生，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污垢。温柔的眉眼与厚实的嘴唇，和蓝承一模一样。
“可惜……”杨君叹了口气。“蓝承低沉了很久，甚至瞒着我们去蜂蛹者基地大闹了一场。最后是蜂蛹者的队长把他带到我们面前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蓝承很排斥蜂蛹者，我们也就没再问。直到现在。”
“说起来，蓝愿那件事后，队长好像和副队吵了架，不过也是我猜的，因为当时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看见副队就摆脸色。”
吵架？
“就陶圆那个性子，还能和陆望林吵起来？”说实话，宁子馨有些想象不出来。多半是陆望林单方面生气吧。
杨君显然也这样认为，她面带不解地摇摇头：“或许只是队长在置气，毕竟我们少了一个同伴，就跟……这次一样。”
是这样吗？
闲聊到此为止，杨君将属于温群染的盒子放进了她墓碑前的石坑中，盯着那黝黑的木盒沉默良久，始终没有伸手去将盖子合上。
宁子馨想着多给杨君一些时间，便悄悄离开了那里，去到墓园管理大厅等待。
在这里工作的是个小姑娘，做事利索，人也健谈。她说一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处理事物，墓园里的所有人她都认识。
“除异团的人还好，加上今天这位姐姐，总共也就两位在这里。”女孩扶了扶眼镜，指向靠近大门那一块地，“最多的是南方异能监狱的人，那几排都是。”
宁子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排二十个墓碑，大概是三四排。
“除异团处理的大部分还是变异动物，监狱里关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异能者，一不小心就会被罪犯反杀。”
宁子馨想起了死在监狱的龚柳。勋张厉说是五瞬杀的他，可就算这样他们也还没抓到五瞬，可谓嚣张至极。倒的确也证明了监狱真的很危险，无论是对于被关在那里的人，还是对于看守那里的人。
“要我说，那些杀人的异能者就该被处死刑了，可相关的律法还没下来，这不白白牺牲了好多人吗？”
女孩指的是墓园前因公殉职的那些人。宁子馨沉默片刻，说道：“可能是因为很多人的异能都还挺有用的，就这样死刑，觉得可惜吧。”
“嗯……不懂。”女孩嘟着嘴，摇了摇头，拒绝思考这类费脑筋的问题。
杨君走了出来，宁子馨看见她微红的眼眶，安慰的话语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时候，安慰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用。
离开墓园的时候，杨君拉住了宁子馨的衣摆。她回过头，看见杨君有些难过地说道：“子馨，你能陪我去喝一杯吗？”
宁子馨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路上时，杨君低着头说：“之前都是群染陪我的，她是我们之中最爱喝酒的人了，开心了喝，不开心了也喝。”
“嗯，我记得她最喜欢玛格丽特了，是吗？”
“是啊，你记性真好。”
宁子馨没有告诉杨君，其实她根本忘不掉。她偏过头去看杨君，没有眼泪，杨君看起来还算平静。
“像她这样的结局其实是最好的结局了，副队说得对，她最后是笑着走的。”
宁子馨不止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了，但她依旧不愿承认，为什么异能者一定要非死即疯？陶圆、张怡、陆望林，还有眼前的杨君他们，终有一天也会离开，而且这一天不会太久。
宁子馨不愿去想。
“一杯玛格丽特，谢谢。”杨君在吧台前坐了下来，对酒保笑了笑。
酒保似乎因她点了与平日不同的酒而感到有些意外，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也是，谢谢。”宁子馨坐在旁边，也笑着说道。
冰凉的液体滑入口中，熟悉的咸涩味充斥口腔，这一次，宁子馨没有拒绝它的口感。
“去年，我因为异能者的身份被人们嫌弃，到处都找不到工作。十月份的时候，我实在太饿了，只好去偷吃的，哪知在逃跑路上撞上了群染。”说着，杨君像是想起了当时滑稽的场面，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她当时已经是除异团的了，就是听到这边的骚乱来抓我的，结果抓到后知道了我的处境，就直接把我带回了别墅。她也不管队长和副队什么意思，大声喊着‘除异团有新成员要加入！’，把我吓了一大跳。”
“不愧是她。”光是想想，宁子馨都觉得这场面对杨君来说一定很刺激。
上一秒还是小偷，下一秒就被人拉着要加入组织。
“不过队长也没有反对，他知道后只是让沈云中带着我去给那家店赔钱道歉，第二天就让我去上班了。”杨君舒出一口气，看向天花板，说道，“我一直挺感谢群染的，她很照顾我，也一直在积极让我融入大家。”
“嗯。”宁子馨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杨君始终是笑着的，加入除异团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群染也不止一次和我说，你是一个很理性的人。”杨君忽地说道。
“是吗？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但其实我感觉自己应该更偏向感性。”宁子馨笑了笑，与她碰杯。
“很多时候可能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比如陶圆受伤那次，我也认真地想过怎么去逼问龚柳说出他的同伙——不过他被杀了。还有这次也是……”说着，她低下了头，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我其实，很难过。即使经历再多次，我也不会说自己已经习惯了死亡和分别。”
“这样啊……原来你也是……”
身旁传来异响，宁子馨抬头看去，杨君不知何时哭了起来，完全不像刚刚平静的样子，两手慌乱地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一定也是一样的吧，坚强不过都是伪装，在酒精的刺激下终究还是释放了出来。
“对不起……”杨君带着哭腔道歉，“我只是……我又一次失去最亲近的人了。”
杨君再也坚持不住，趴在吧台上大哭。宁子馨看着她，左手轻轻在她颤抖的背上拍着，一度沉默。
宁子馨的父母的确是因为愿望实现而消失的。
不过他们的愿望并不是见女儿一面，而是希望宁子馨能够活下来。
当确认她还活着的时候，两人就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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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她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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