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御的目光停在冰匣上，那道绿光静静伏在冰层深处，边缘微微起伏，像是呼吸。他伸手将冰匣推近烛火，光斑在图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恰好横过西线风隙的位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压在布防图的折痕处，那里曾被昨夜的霜痕指向，如今已被墨线圈起。
他没有叫人。
片刻后，脚步声在帐外响起，亲卫低声禀报：“北境残卷已取到。”龙御点头，接过木匣。匣盖掀开，泛黄的纸页露出一角，边角焦黑，似是经火后抢救而出。他将纸页摊开，指尖顺着墨线滑动，最终停在一幅简陋的庙宇图样上。墙根处，一道弯曲的绿纹被刻意描重，旁注小字：“夜三更，光行三周，门自启。”
纸上的符号与冰匣中的几乎一致。
龙御闭眼。三年前那夜的风声忽然涌回耳畔。北境边关，守军未战先溃，城门无故洞开。他赶到时，只看见庙墙上残留的灼痕，绿光已灭，空气中却留着一丝极淡的灵息，冷而有序，不似妖气，也不像人类术法。当时他以为是敌方秘术，事后查无痕迹，只得归为奇案。如今这道光再度出现，却由凝玉亲手带回。
他睁开眼，盯着冰匣。若这标记是灾祸的前兆，凝玉为何不早说？若他不知情，又怎能在岩缝中一眼认出那是“引路信标”？一个神祇，行走于战场边缘，沉默如霜，却偏偏在他遇袭时抬手成盾，将风刃挡下。
龙御取出随身玉囊，倒出一片晶莹的碎冰。那是凝玉疗伤时散落的灵力残片，极轻，近乎透明。他将其靠近冰匣，碎冰边缘忽然轻轻一颤，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动。绿光未动，但冰片表面浮起一层极薄的霜纹，与符号轮廓隐隐呼应。
他猛地合掌，将冰片攥紧。
亲卫站在帐外等候指令，许久未得回应。帐内烛火微晃，龙御的手指在军令文书上悬停。墨已研好，笔尖沾满浓黑，纸上只写了半句：“即刻封锁——”后面再无字迹。他手腕僵着，笔锋微微颤抖。
那夜断崖之下，凝玉靠在石边闭目调息，左手始终贴在肋侧。龙御记得他睁开眼时的样子，目光清淡，却直直望来，像是看穿了他所有防备。那时他问：“你还能撑住？”凝玉点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可就是这个几乎站不稳的人，在哨塔上为他筑起冰墙，在风刃炸裂的瞬间转身护他，指尖震颤，喉间渗血。
若这一切都是安排，那这局布得太深。一个神祇，何必费心伪装？若他真是敌人，那一道冰盾为何不偏不倚挡在自己身前？若他只是路过，又怎会知晓风隙中的标记，甚至能以玉佩试探其反应？
龙御放下笔，指尖抚过冰匣边缘。寒意顺着指腹蔓延，却不刺骨，反倒像某种熟悉的触感。他想起凝玉施术时的样子——从不疾言厉色，也无咒语吟诵，只是抬手、凝息、寒气自掌心涌出，如呼吸般自然。那种掌控力，不似修炼所得，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不安。
神祇本该超然世外。他们不涉凡尘，不染因果。可凝玉来了，出现在最危险的前线，出现在他最需要掩护的时刻。他不解释，不辩驳，只用行动回应一切。这种沉默，曾让龙御以为是冷漠，如今却像一层薄冰，底下藏着无法测度的深流。
他忽然起身，走到帐角的铁箱前，取出一只密封的铜筒。筒盖打开，抽出一卷薄绢。那是三年前北境守将临终前托人送出的密报，未及呈递便遭截杀，内容残缺。他快速展开，目光扫过断续的字句：“……夜见绿光，非火非符……似有指引……城门自开，非人力……守军皆昏，唯我醒……见一影立于庙顶，银发……”
龙御的手一顿。
他将绢卷举近烛火，反复查看“银发”二字。墨迹模糊，但笔锋走向清晰无疑。他缓缓放下绢卷，抬头望向帐门。风从缝隙吹入，烛火摇曳，冰匣中的绿光随之轻轻晃动，映在墙上，像一道缓慢爬行的藤蔓。
帐外传来巡卫换岗的脚步声，整齐划一。龙御没有回头。他重新坐下，将北境残卷、铜筒密报、冰匣并列于案。三者之间，唯有凝玉是活的，是此刻正在帐外行走、呼吸、调息的存在。他不是记录，不是传闻，不是符号。他是那个在风雪中为他挡下杀机的人。
可正因他是活的，才更危险。
龙御提笔，再次蘸墨。这一次，他写得极慢：“即刻封锁冰雪神行踪，彻查其来历。”写完，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印。
他想起那道冰盾成型的瞬间，凝玉眼中闪过的银光，像冰湖下流动的月。那一瞬，他以为自己看见了某种纯粹的东西——不是算计，不是伪装，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可若那也是假的呢？若那眼神也是布局的一部分呢？
他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凝玉离开时的背影。银发被风扬起，白衣拂雪，步伐平稳，却每一步都带着经络未愈的滞涩。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多说一句。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留下一个冰匣，一道光，和无数无法解答的疑问。
龙御睁开眼，将写好的军令凑近烛火。
火苗舔上纸角，黑边迅速蔓延。他看着墨字在火焰中扭曲、消失，最终化为灰烬，飘落在案上。他没有再写第二遍。
帐外，风渐止。凝玉站在哨塔下方，抬头望了一眼。塔顶的霜痕已融去大半，只剩几道浅印，像枯枝的残影。他收回目光，抬手按在左肋，那里仍有一丝钝痛，随着呼吸缓缓游走。他没有进帐，而是转身走向营地边缘的雪地。
龙御站在帐内，望着案上余烬。灰末中，半枚未烧尽的字迹静静躺着——“查”。
他伸手，将灰烬抹平。
凝玉在雪地上停下，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寒气渗入雪层，瞬间冻结出一片薄冰。冰面下，一道极细的绿痕悄然浮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随即沉入更深的雪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