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渺之抬起手,接住漏进来的一缕月光,她的手纤细好看,但粗糙。
一部分是在舅母家自力更生干粗活磨的,一部分是跟阿雪习武得来的。
“不算好,只是尽了本分。”季渺之想了想,只找到这么个平和的说法,随后拉过被子给两人都盖上。
懿昌的冬天冷,季渺之年幼体弱,稍微吹点风就要病倒,郑栖远在边关无力照顾,季卿林忙于公务多有疏忽,思虑之后决计将女儿送到南方舅母家养身体。
多几句叮嘱,多费点银钱,便以为妥当了。
殊不知她在那边住着偏远的院子吃着次等的药,所谓亲戚,吞了她带来的银子,欺她年幼零落,放肆打压,整整两年。
——“都怪你这个病秧子,不然我们早就搬到京城了!你爹你娘不要你了,知不知道?”
她表兄三天两头就要埋怨这么一句。
却也没说错,爹娘一次也没来看过,京城来的书信越来越少,及笄也没接她回去,可不就是不要她了。
忍了两年,她跑了。
……
“阿无,我懂了,再亲的亲戚也比不上自己家,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季渺之没有细说,季庭兰也能想到,若是好又怎么会满手粗糙、性情清冷,只怕是连本分都没有尽到,可恨他们还每年狮子大开口向季府要银子。
“但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个家就没人能欺负你!”季庭兰抓着她的手,捏了捏。
季渺之侧头,朝她笑了笑。
“很晚了,睡吧。”
季庭兰点头,闭眼时还在想,还好今日阿无没事,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跟刚过世的父亲和大将军交代。
-
季渺之是热醒的,睁开眼,却觉得身上沉重得厉害,呼出的热气让她有了预感。
算算时间,那强身健体丸的药效到今日差不多散尽了,她也未再服第二丸。
身边的少女还抱着被子在睡,季渺之便没有喊人,自己撑着坐起来,披了件衣服就急急往外走,到外间扶着桌子咳了好几声。
“姑娘,可是身子不适?”她正倒水润嗓子,杏年听到声响进来,见她轻拧着眉头,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
“呀,姑娘身上好烫,快来人请医官!”
“阿无,怎么了?”季庭兰惊醒了,从里间跑出来,脸上全是担忧。
清晨雁声阁陡然忙碌起来,苏衣出去请医官,杏年为季渺之更衣洗漱,吩咐小丫头烟柚打了水用帕子给姑娘敷在额头。
约莫两刻钟,苏衣带着气喘吁吁的老医官来了。
“医官,我姐姐她怎么了?”把完脉,季庭兰上前握住季渺之的手,关切道。
“这位姑娘底子差,发热风寒这些比旁人容易,这回应是受惊引起的。”老医官皱眉思索了会,想起来请他那丫头讲述的发病经过,做出结论。
意料之中。
季渺之的身体翟神医都只能说开药慢慢调养,没法一刀根治,其他医官最多开些治标的药。
不过也够了。
写了药方,苏衣又把老医官送出去了,其余速速抓药煎药,季庭兰在床边守着季渺之。
“阿无,对不住,我不该马马虎虎就带你出去……”季庭兰是真后悔了,她混惯了,根本没想到一次出门能引起这样的后果。
“不碍事,喝药休息就好了,这病不是第一次,”季渺之学着捏了捏她的手表示宽慰,“你带我出去见世面,我很高兴。”
季庭兰这才缓缓点头,这会杏年送了早饭进来,她便陪季渺之用了早膳。
季渺之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些粥。
“阿娴,回去看看余娘子吧,她容易担心。”
闻言,季庭兰小脸又垮了一点。
“我娘知道肯定又要骂我了,我可不想听她唠叨……”话虽如此,季庭兰还是站起来,她知道她娘多疑忧思的性子,还是不要气她了。
季庭兰道别后就出去了。
院子里却迎面撞上季英嗣。
两者都顿了一下。
“你让开,我找季渺之,今日没空同你吵。”季英嗣左一下季庭兰就左一下,他右一下她也右一下,季英嗣来了气,语气不耐。
季庭兰可不怕他,抱着手扬着脸。
“姐姐身子不适,旁人不许打扰。”
“有要事商议。”季英嗣瞪了她一眼,还是想往里闯。
季庭兰冷笑一声。
“真有要事那便把人叫齐了商议,别一个大老男人闯小姑娘闺房。季英嗣,你不就想拿库房钥匙捞钱嘛,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疯丫头你!”
她扫视一周脸色阴寒的季英嗣:“瞧二叔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这几日不见是去做什么勾当了?可别又惹了麻烦还连累我们。”
“郭旗,”季庭兰朝外面喊了声,“把他叉出去。”
“你个疯丫头,我现在是一家之主!谁敢……”
郭旗熟门熟路了,叫上一个同伙就把二爷架走,还捂上了他吵嚷的嘴。
外面的动静季渺之也听到了。
苏衣关上窗,到床边给她重新拧了帕子擦脸和敷额头,又拉了拉被子。
“查一查季英嗣,先把府里清理干净再做别的。”季渺之眼皮很重,说完就闭上眼睛休憩。
“是。”苏衣应下。
-
谢家。
门窗紧闭的书房内,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神色淡漠的男子,手中握着茶杯把玩,对眼前的景象和耳边的声音似未听闻。
“大哥!唔,我知道错了!别打了……”
挨板子的青年人一身紫衣还没来得及换,咬着布条叫唤,一声惨过一声。
旁边负手而立一位中年男子,同样风轻云淡,正是廖义。
那厮又传来惨叫:“二哥救我!我也是想为大哥分忧啊!”
在右边靠着墙有一方竹榻,上边仰躺着一袭白衣,手臂搭在眼睛上,似在休憩,听到声又把手移开,声音暗哑:
“三弟,你小声些,我昨夜一夜未眠,今早又被大哥叫来这看你挨训,实在是困。”
廖义笑着来回踱了两步。
“分忧?是谁跟三公子说大公子要抢那图纸?那是鱼饵,谁出手谁就上钩。”
谢思远却是咬紧牙闭嘴了,总不能说他派人偷听大哥说话了,那会打得更惨。
“大哥,算了吧,当年那些东西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吗,刺客也都自戕了,查不到什么。”
谢云徴打了个呵欠,又把手搭了回去。
谢逐光却转向他,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为何一夜未眠?”
“金风玉影新到了个南方伶人,嗓音又糯又绵,我没忍住听了一晚。”
谢云徴尚未抬眼,却听见恍当一声,是他大哥将茶盏扣在桌上了。
“荒唐!”
“哥,你不懂。”谢云徴轻笑一声,将袖子盖住脸,不再作声了。
谢逐光抿唇,深呼一口气,沉声道:
“图纸被大理寺拿了,早朝呈到了皇上百官面前,聂元丘当即上书要重查贪墨案,喊着要肃清逐丘,肃清朝堂。”
他说完,书房寂静了一会,只剩下谢思远没那么嘹亮的嚎叫,大公子没喊停,下边人也没敢歇。
还是从竹塌那边传来一声叹息:“都察院这群人真不省心,不如都杀了。”
他话音刚落,书房门砰的一声开了,坐着轮椅的耄耋老人出现在眼前。
谢逐光站了起来。
老人混浊但凌厉的目光直视前方:“够了,你要打死老三吗?”
接着转向竹塌上还躺着的:“死了一个季卿林,再死一个聂元丘,你要翻了天不成?”
地上的人又找回一点力气,扯着嗓子:“爹,救我,爹我知错了……”
“带下去。”
谢思远不久前喝醉了酒在胭脂铺调戏贵女,丢了好大的脸,被大哥和父亲斥责一顿双双厌弃,此番偷偷去抢藏宝图是想将功补过。
蠢是蠢了,但不代表谢平忠就纵容做大哥的打死了弟弟。
“此事还是老二当年狂傲任性留下的烂摊子,你如今还是不改,每日不着家只知听戏唱曲,荒唐至极!”谢平忠盯着懒散的一袭白影,有些咬牙切齿。
谢云徵啧了一声,坐起来,露出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哥,你这竹塌太硬了,我回金风玉影睡去。”
视若无睹,扬长而去。
谢逐光同廖义都静默着不曾言语,只有苍老的声音回荡。
“图纸之事不必紧张,切勿自乱阵脚,我谢家屹立多年,皇上不会因为一张真假不辨的图纸和我们翻脸。关键要查清图纸的来源,天香楼受谁指使。”
“只怕是有人循着味来,铁了心要倒我们。”
天香楼。
天香楼此刻还封锁着,四周官兵把守,偶有过路行人指指点点。
楼里头倒是收拾整洁了,只是冷冷清清,只有大理寺和官兵光临。
“这奴家可不知道哦,前几天有个蒙面人赠了张图纸,说是神仙圣物价值连城,奴家也只是想挣钱罢了。”
唐天香打着扇子,配合几位大人办案,嘴里把故事编得滚瓜烂熟。
“谁曾想引来了刺客,损失惨重,可得拜托大人们快快查清,天香楼生意还得做呢。”
她面带愁容地叹了一声,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那边搜寻查看的魏驰身上,眼珠子转了转。
面容是够俊的,通身气派也好,武艺过关,也蛮细致的,家世显贵,皇上重用……
有一点不好,就是太过正义凛然,日后恐会挡了五五的路。
如此看来,魏将军配她们家五五还是差点意思。
她收回视线,魏驰正好朝这边走来。
“现场找不到什么线索,唐掌柜,天香楼近日可还有什么异常?”
唐天香该说的都说了,眉头轻蹙正在思索,她身后的小厮却发声了。
“有!季家二爷近日频频来楼里,打听藏宝图的事,打听伶人戏子的事,我弟兄帮他办了事,他非但不给银子还把我弟兄打得下不了床,还说官府奈何不了他!”
“求将军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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