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将云岐送回云家之后，傅天拓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其实有无数次，他都想拔出偷偷存下的号码和云岐说一声“和好吧”，但是这样的念头最终都被理智压下去了。
用什么立场和好呢？
能不伤害他吗？
最终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承认一个事实：这件事是无解的。
然而即便没有见面，关于云岐的消息却从未真正远离过他。
段怀仁最是话多，最近和明度有了深度合作，每次喝茶闲聊都忍不住要大夸特夸，说云岐是少见的年轻人，有远见、有手腕、有分寸，还不像他那么难搞。
当然，他八卦的那点小心思也从没收过，话题总能不着痕迹地绕回：“你俩是不是以前认识啊？你俩不会真的有旧情吧……”
傅天拓每每都得敷衍几句，再岔开话题。
除了段怀仁，连那些想要和明度合作的公司也在不断打探云岐的行程，谁托人约见、谁送礼不成、谁又被云岐婉拒，全都像风一样飘到了傅天拓耳朵里。
他听得越多，越清楚一件事：云岐已经成为一个需要别人仰视、用资源换取对话机会的对象了。
与此同时，一些和明度有竞争关系的企业则开始不择手段。
嫉妒的，便说他年纪轻轻全靠运气和家世；诋毁的，便编排他和某些官员之间“不清不楚”的裙带关系；甚至还有人恶意散播谣言，试图拖他下水。
他安排在明度和世原内部的眼线，也越来越多地在汇报云岐时，语气里由起初的试探与观望，渐渐变成敬佩与服从。
“云总事风格很利落，决策也快，团队执行力很高。”
“新产品线的节奏完全是他拍板，他真的很强。”
“董事会那边，现在基本都不敢小看他了。”
傅天拓听到那些关于云岐的消息时，从未出手干预。
消息一条条传到他耳边，有褒有贬，有实有虚，但他始终沉默，既不置可否，也不追根问底。
以前他始终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云岐的人。
毕竟云岐是他一手带大的。
他见过他哭、见过他笑，见过他窝在角落里生闷气，也见过他在某个夏夜偷偷爬出窗去看烟花。
他知道云岐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什么时候想一个人待着，什么时候只是嘴硬。
他一直觉得，云岐是一个善良、天真又聪明的孩子，但那种聪明，是未经世事的，是不设防的。
是适合一直被放在爱与庇护中的。
就算后来云岐选择离开，去了茵格曼读书，在傅天拓眼中，那也不过是另一个“被安排好”的留学生生活。
他吃穿无忧，身份显赫，虽然会遇到一些生活上的小坎坷，但本质上依旧在那层厚厚的保护膜里，不会真正受伤。
那时候手下人偶尔会向他汇报，说云岐和几位朋友正在创业。
他听了，只淡淡一笑。
他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间的实验型项目，几个人凑在一起，玩票性质地做点事罢了。
在他的印象里，云岐从来不是一个对事业有什么执念的人。
上学的时候，学习是被学校和老师连哄带吓推着走的，课余时间，他更愿意陪傅天拓玩、遛狗、泡咖啡。
云岐不是什么纨绔，但也乐得轻松，以前也没见他有什么上进心，倒是常常开玩笑给傅天拓鼓劲，就等着他养活自己了。
所以当财经新闻陆续开始出现什么“最年轻的资本操盘者”、“技术革新与市场嗅觉并重的天才少年”之类的头衔时，傅天拓并未太放在心上。
他知道那些新闻最擅长吹捧神话，尤其是年少成名的故事。
对于世原，傅天拓原本打算，等云岐留学归来后，先确认他的意愿。
如果他想要自己动手，就在背后为他铺路、提供资源、清除障碍，帮他一步步击垮云盼山；如果他不想涉入权力的漩涡，那就由他亲自下场，替云岐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从头到尾，他从未想过，这局棋云岐会一个人走。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得太简单，是在云岐快回国的那半年。
那段时间，海外对他的评价陡然变得尖锐——不再是“天赋好”，而是“极具掌控力”“判断精准”“性格凌厉”。
那些他带领团队推动的项目，开始在资本圈和行业内部制造实打实的影响。
他隐隐咂摸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所以当云岐真的回国，傅天拓虽然早就做足了准备，却选择了按兵不动。
他想再看一看——看看云岐想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然后，云岐一件件做给他看。
从明度初立，到产品屡屡爆火，从人脉扩展到突破世原防线，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精准而克制，没有半分稚嫩。
他把利益编织成网，把态度打磨成锋，从容不迫地在权力场中立下脚跟。
那一刻，傅天拓终于明白：
他以为自己了解的，不过是那个曾经依赖过、倚靠过他的小男孩，是他亲手构建出的一个“需要被照顾”的角色，一个人设清晰、温顺无害的纸片人。
但事实是，云岐的灵魂从来不是这样单薄的。
他是自由的，是不屈的，是如他当年为路西法取名时渴望的，始终是自己的道路。
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在人群中熠熠生辉。
他不需要是谁的儿子，也不需要是谁的弟弟。
他可以仅凭自己，就让所有人记住他，忌惮他。
他出生富贵，面如冠玉，气质出众，运筹帷幄，不需要任何他人的光环加持，他本身就是最夺目的存在，足以站上金字塔的顶端。。
傅天拓沉默地想，如果他们没有一同长大，如果自己不是那个亲手将他拉扯大的兄长，那么换一个身份，他一定也会对这个云岐心生敬意，意图结识。
无论是做合作伙伴，还是做朋友。
周末傍晚，傅天拓刚结束一场远程会议，秘书把一摞资料放到他桌上。
他正翻看着，手机忽然响了，是段怀仁打来的。
“哥们最近失恋了，出来喝酒。”段怀仁劈头就是一句。
傅天拓没抬头，只淡淡应了一声：“不了，有事。”
“什么事能比兄弟的感情还重要？”段怀仁那头不太高兴，“你不会是怕我又问你和云岐的事，故意躲着我吧？”
傅天拓终于抬起眼，声音平静：“不是，是傅庭轩的事。”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段怀仁沉默了几秒钟，笑意敛去：“……哦。那你先忙。有需要随时招呼我，拜拜，我去找别人了。”
通话结束，傅天拓把手机随手搁回桌角，继续低头翻看手里的资料，神情未变。
傅庭轩，傅百川的小儿子，从血缘上说，是傅天拓的弟弟。
不过他们彼此都把对方当作敌人看。
送过来的资料是傅庭轩最近作的妖。
傅天拓坐在宽阔安静的办公室里，翻着那一页页傅庭轩的动向记录，嘴角扬起了一丝的弧度，眼底却凝着刺骨的寒意。
当初他接掌磐石，为了不让媒体炒作家族内斗、扰乱舆论引发股价动荡，傅天拓他没有公布傅百川曾做下的那些不堪之事，只是逼迫他以“身体抱恙”为由对外宣告退位，并顺水推舟将接班人的名义交还给长子。
而曾经当作磐石继承人培养的小儿子傅庭轩被傅天拓悄无声息地调去一个边缘子公司，名义上是锻炼，实则放逐。
不过公众并不清楚其中的真相。
大多数人傅家是兄弟俩其乐融融的齐心协力，长子主持大局，小儿子协助新兴产业，看上去再完美不过。
傅庭轩被调去子公司后，一直表现得出奇安分。
他没有闹事，没有反抗，很快适应了“下沉锻炼的少爷”的角色——按时上班、定期开会，该出席的场合从不缺席，外界看去，就好像是真的想要从基层干一番事业一样。
傅天拓也没有派人为难他，只是他这个地方本身就隔离在权力体系的边缘之外。
不管其他人怎么猜这家人的关系，他都是傅家的血脉，还握着一个子公司的总经理职位，别人也不敢轻视他，甚至不少人对他依旧溜须拍马。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要抗争的举动。
时隔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有动作。
不过傅天拓从来都没有放松过对他的警惕，所以才有了面前的资料。
据查实，傅庭轩最近策反了磐石内部的一个高层——高胜。
高胜是傅百川一手提拔的老人，资历深，也是看着傅庭轩长大的。
傅庭轩许诺给他利益、位置，甚至还有未来重回决策层的可能性。高胜一时动摇，便将磐石内部几份机密文件交了出去，包括几项即将启动的并购计划、一个涉外风控通道的变更方案，还有一份针对某行业技术转型的布局模型。
而这些资料，傅庭轩并未用作自己团队的谋划，而是转手交给了磐石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傅天拓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傅庭轩了，且不说高胜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决策和资料，更何况他这么大的动作傅天拓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是他真的这么愚蠢？
还是，这只是障眼法，真正想做的还藏在后面？
但他很快收拢思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选择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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