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的扎进顾栖迟的心口上。
“其实下次你也赢不了。”
顾栖迟被他扶着腰,刚刚稳住的身形因为这句话瞬间又绷紧了。
他想挥开裴砚冰的手,那手掌隔着薄薄的赛车服,温度却灼人得很。可那力道不轻不重,既是支撑,又像是一种无声的禁锢。
“靠……你能不能先松手。”顾栖迟有些别扭的开口。
裴砚冰从善如流地松了手,甚至还绅士般地微微举了举,示意自己毫无冒犯之意。可他头盔下的目光,想必是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这让顾栖迟更加烦躁。
"裴砚冰。"这是顾栖迟第一次喊裴砚冰全名“你……"
顾栖迟话戛然而止,继而被裴砚冰敲击他头盔的声音替代。
裴砚冰没什么表情的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顾栖迟的头盔面罩,发出“叩叩”的脆响。
“是线速器出了点问题,保守起见,所以减了速,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解释的合情合理。
可顾栖迟一个字都不信。
“裴砚冰,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原本顾栖迟这只是一句无心话。
但裴砚冰沉默了几秒。随后,在顾栖迟的目光下,抬手,解开了头盔的锁扣,缓缓将其摘了下来
霎时间,夕阳的余晖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他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沉郁的眼睛。
他微微低头,此刻,那双眼正清晰地映出顾栖迟戴着头盔的身影。
他真的照做了。
顾栖迟反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裴砚冰会这么“听话”。
裴砚冰看着他,目光沉静,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我说,是线速器的问题。”
字句显然又缩了。
可当顾栖迟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那把没什么温度的嗓子清晰地说出这句话时,顾栖迟感觉到的是一种更微妙的东西——像是一根羽毛,在心尖上最敏感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
痒,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顾栖迟也一把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有些狼狈,却丝毫不损他眉眼间的锐利和那点混不吝的劲儿。
他一字一顿道:“不、信。”
裴砚冰的目光落在他因为汗水而更显殷红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回他的眼睛上。
裴砚冰直起身子,看向远处,抬手随意的撩了一下眼前的碎发,缓缓的说:“你自己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顾栖迟半信半疑的往裴砚冰身后的赛车看了一眼。
裴砚冰不着痕迹的挡住他的视线,问:“你很在意?”
在意什么?
顾栖迟愣了愣,一时之间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微微歪了一下头。
裴砚冰垂下眼扫了他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
“没什么。"
“你头发乱了。”
很突然的一句话。
“啊?”顾栖迟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果然摸到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黏在额角。这突如其来的关注点让他措手不及,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争论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
顾栖迟耙了耙头发,试图恢复那副阳光整洁的形象。
就在顾栖迟觉得差不多整理好了,刚放下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突然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在他头顶靠近前额的发丝上,非常快速、看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
动作很轻,一触即分,快得让顾栖迟甚至来不及反应那只手带着的、属于裴砚冰的微凉体温。
裴砚冰已经收回了手,表情依旧是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一片不存在的落叶。他甚至还微微偏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然后淡淡陈述:“好了,现在翘起来了。”
顾栖迟:“……?”
他猛地回过神,立刻伸手去摸刚才被裴砚冰碰过的地方。果然,有一小撮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和他刚刚努力整理好的发型格格不入!
“裴砚冰你……!”顾栖迟简直又不可置信又生气,这人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地干这种幼稚的事?!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把那撮不听话的头发压下去,却发现它倔强地弹了起来。
看着顾栖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又惊又气,跟那撮翘起来的头发较劲的样子,裴砚冰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如同冰湖表面一闪而过的涟漪。
“走了。”他没再给顾栖迟发作的机会,留下这两个字,转身便朝着休息区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孤清,仿佛刚才那个恶作剧般的举动与他毫无关系。
顾栖迟徒劳地压着那撮头发,看着裴砚冰利落离开的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挑衅?捉弄?还是……?
那短暂触碰的微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发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他此刻气得跳脚的情绪形成了荒谬的对比。这种幼稚的、近乎小学生扯辫子的行为,由裴砚冰做出来,却莫名地搅乱了他一池心水。
他最终放弃了镇压那撮翘发,顶着这么一撮不羁的“标志”,站在原地,对着裴砚冰消失的方向磨了磨牙。
转头,冲后面紫色赛车车轮踢了一脚。
这一脚其实根本没有用力,就相当于在车轮上轻轻踩了一脚,毕竟伤害宝贝赛车的事顾栖迟做不到。
“线速器出了点问题,保险起见,所以减了速……”
顾栖迟突然想起来裴砚冰说的话,半信半疑的走到赛车旁,蹲下身,仔细检查着位于车轮附近的线速传感器。他对这些关键部件挺了解的,顾栖迟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接口牢固,线路整齐,没有任何松动或破损的迹象。他甚至用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传感器表面,触手冰凉,运作指示灯也在正常闪烁。
根本没有问题!
而刚捣完乱的某人却气定神闲,走到休息区,正巧看见依靠在门口的傅筠寒,傅筠寒低头看着手机,察觉到有人来了便收起手机,抬头和裴砚冰对视上。
“回来了?”傅筠寒随口一问。
“嗯。”裴砚冰应了一声,走进换衣室,关门前朝傅筠寒说了一声:“待会我先走,司机20分钟后到,到时候会接你们回去。"
闻言,傅筠寒眉梢一挑,明知故问:“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喇叭。”
砰的一声,换衣间的门被裴砚冰关上。
门外的傅筠寒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手机,刚刚那个喇叭还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跟他控诉。
顾栖迟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裴砚冰的司机恰好也来了,傅筠寒站在车旁等顾栖迟,而顾栖迟在一众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一一跟其他人告别。
“顾少下次来玩还找我们啊。”“顾少再见啊”“栖迟这么快就回去了啊”“顾少拜拜。””……
“成啊,下次还找你们。"“再见啊。”“啊,对啊,还有课呢。”“拜拜啊。”……
顾栖迟一一打完招呼,然后才走到傅筠寒身边。
第一反应是看车窗,瞅瞅里面有没有人。
“你放心,他不在,他先走了。”傅筠寒一眼就猜到顾栖迟的心思。
闻言,顾栖迟放心的拍了拍胸脯,道:“那就行。”
顾栖迟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内淡淡冷调香水味便传过来。
那丝与裴砚冰身上相似的冷调香水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又泛起涟漪。他有些烦躁地摇下车窗,让傍晚微凉的风吹散这扰人的气息。
顾栖迟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还试图将那缕翘起的头发压下,可是那缕头发根本就不听话,刚压下就立马翘起来了。
更烦闷了。
顾栖迟干脆闭上眼,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
可是刚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裴砚冰那张英俊却不带丝毫情感的脸。
靠!!!
顾栖迟好不容易熬到回学校,刚一到宿舍,便直接躺在沙发上,常常舒了一口气。
以前这么没发现这宿舍沙发这么好躺,顾栖迟这么想着,一打开手机,立马惊坐起,邱丹两点给他发了一个问号,四点的时候又给他发了五个字:明天办公室。
简直完蛋。
顾栖迟不死心的看了一眼明天课表。
语文、物理、数学、射击、英语、游泳、生物……
明天还有生物课!
顾栖迟立马又泄了气,栽倒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个抱枕遮住脑袋就开始哀嚎。
刚洗完澡的傅筠寒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一出来,就听见哀嚎声,他抬眼朝顾栖迟那里看去。
顾栖迟躺在沙发上,抱枕遮住了他整张脸,一只手搭在旁边的茶几上。
傅筠寒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习以为常,毕竟每天必备《顾栖迟‘莫名其妙’发疯小剧场》
“早点睡。”傅筠寒叮嘱了一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栖迟听到傅筠寒的关心,一把掀开抱枕。
“呜呜,还是筠寒你对我……”好字还没蹦出来,顾栖迟就看到面前空无一人,于是“好”字变成“靠”字。
顾栖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到饭点了。
顾栖迟收起手机,站起身,走到傅筠寒的房间敲了敲,问道:“吃饭去吗?”
“我等会去,你自己先去吃吧。”傅筠寒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隔着墙听来有些闷闷的。
顾栖迟应了一声,自己出了门。
风来了,带着薄暮时分的凉意。
风穿过枝叶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几声低语。它贴着顾栖迟的脖颈滑过,钻进袖口和衣领的缝隙,所到之处便激起细密的战栗。
顾栖迟拢了拢衣服,不禁后悔自己出来前只套了一件单薄的外套。
出了预备校门外,似乎更冷了,校外几个零零散散的预备校学生走向对面街道的餐厅。
路灯“啪”地一声,次第亮起。像一条金色的项链,瞬间缀满了渐暗的街道。光从雕花灯罩里流淌下来,为柏油路、落叶和稀疏的行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轮廓。
也是在这时,顾栖迟才注意到对面街道路灯下还蹲着一个“小可怜”。
那身影蹲在路灯晕开的光圈里,背脊单薄得像一片落叶,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整张脸都埋了进去。顾栖迟越看越觉得眼熟,心头莫名一紧。
他缓步走过去,试探性地轻轻拍了拍那小可怜一抽一抽的肩膀。掌下的肩膀猛地一僵,对方抬起头来——是祁晞羡,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微微有些红肿。
顾栖迟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也跟着蹲下来,朝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呦,我们小嘻嘻怎么啦,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呢?”
祁晞羡闻言,又把脸埋了回去,肩膀轻轻颤动。
顾栖迟有些好笑,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祁晞羡再次抬起头,鼻尖和眼尾都泛着红。晚风带着凉意,顾栖迟将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祁晞羡肩上,顺手又捏了捏他冰凉的脸颊。
祁晞羡怔怔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你……你不冷吗?”
顾栖迟“嗐”了一声,“我火气旺,不怕冷。倒是你,出来就穿这么点。”他伸手,用指腹轻柔地揩去祁晞羡脸上的泪痕,声音放得更软了些,“……是不是回家了一趟?”
祁晞羡眼睫轻颤,垂下了眸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顾栖迟心下了然。能让祁晞羡在这深更半夜蹲在路边哭成这样的,多半和他那个家脱不了干系。
夜风掠过空荡的街道,卷起几片枯叶。顾栖迟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他蹲着,肩并肩靠着路灯杆子。
过了好一会儿,祁晞羡才闷闷地开口,声音沙哑:“他们……又吵起来了。”
顾栖迟知道一些关于祁晞羡家庭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件事没有多大的惊讶。
祁晞羡有两个爸爸,而祁晞羡则是他们领养的,他的养父祁庭顷,在本市有个独立集团,权势财富皆备,说一不二;另一位养父谢泠舟曾是才华横溢的画家,婚后渐渐销声匿迹。巨大的身份差异和理念分歧,让这个看似光鲜的家庭早已布满裂痕。
更何况祁庭顷是强娶的谢泠舟。
两人在国外结的婚,举行了一场盛大,浪漫的婚礼,只不过婚礼前夕谢泠舟逃跑,祁庭顷赶在婚礼开始前把人抓了回来,婚后祁庭顷为了不再让谢泠舟天天想着逃,便领养了祁晞羡,祁晞羡对祁庭顷来说只是为了拴住谢泠舟的一根绳子,仅此而已。
祁庭顷算好,谢泠舟不得不因为家庭安全朝他妥协,算好谢泠舟肯定会对这个孩子产生情感,算好,谢泠舟的舍不得有一丝丝温情的家庭,算好,谢泠舟的心。
一场婚姻里充满算计,怎么会幸福,于是,祁晞羡而是对家庭的记忆就是争吵、冷漠、压抑,以及偶然在谢泠舟身上得到的父爱。
祁晞羡不想细细回想从前,他怕,他害怕回忆,害怕自己再次陷入那个漩涡,陷入永无止境的痛苦中,他好不容易才被拉出来,不能重蹈覆辙。
祁晞羡吸了吸鼻子,腿蹲的有些麻了,他缓缓站起身,后背靠在路灯杆上,顾栖迟也跟着他站起身,看了他几秒,朝他张开手臂,嘴角带着笑,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句:要抱抱吗?
眼前的顾栖迟逆光而立,衣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发梢跳跃着细碎的金芒。嘴角扬起一个明媚的弧度,露出一点点虎牙的尖角。
就是那个笑容。
毫无预兆地,像被时光深处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刺了一下心底。隔着十二年的烟尘,记忆深处那个小男孩的影子,与眼前这幅鲜活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祁晞羡有些愣愣的看着顾栖迟,顾栖迟见他有些发愣,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外面站着多冷,吃饭了吗?一起?”
祁晞羡点点头,跟着顾栖迟走进一家餐厅,餐厅里暖气开的比较足,一进门,就感觉周身都暖和起来了。
顾栖迟拉着祁晞羡找了个位置坐下,服务员立马拿着菜单走过来,顾栖迟点了一些祁晞羡比较爱吃的几个清淡家常菜,将菜单递给祁晞羡问他还有没有要添的,祁晞羡摇了摇头,顾栖迟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顾栖迟给祁晞羡倒了杯温水,“喝点水,暖暖身子,刚刚哭了那么久,嗓子肯定也有点干,润一润。”
祁晞羡接过水,抿了几口,放下水杯,垂眸看着水杯,心里有些复杂。
顾栖迟没有说话,给足他调整情绪的时间。
上菜的速度很快,没一会,菜就上齐了,顾栖迟将碗筷又用开水烫了一遍,才递给祁晞羡。
顾栖迟将烫好的碗筷递过去,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祁晞羡默默接过,指尖在交接的瞬间无意触到顾栖迟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颤,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快吃吧,哭了也是很耗体力的。”顾栖迟笑着,先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清嫩的蒸鱼,仔细剔去并不明显的细小鱼刺,然后很自然地放到了祁晞羡的碗里。
这个动作,连同刚才点菜时精准地选中他所有偏好的熟稔,让祁晞羡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他低头看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的话都不多,吃完饭,顾栖迟站起身,去前台结账,祁晞羡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发呆。
这时,门被人推开,来人紫色瞳孔,头发微长,祁晞羡和那人对视不到一秒,那人就移开视线,顾栖迟结完帐,走过来,拉起祁晞羡。
“走啦走啦,发什么呆呢你。”
两个人刚走出几步,顾栖迟就顿住脚步,后面的祁晞羡有些不明所以,探头看了一眼,恰好撞进那双紫色瞳孔中。
裴砚冰目光先是停留在顾栖迟脸上,随后转到两人牵着的手上。
裴砚冰顶了顶腮,目光便顺着顾栖迟的手腕向上爬,带着审视的刺感。顾栖迟身后那人恰巧冒出脑袋,两个人目光撞上。
像墨汁滴入清水般,在裴砚冰眼底缓缓晕开、沉淀。他的眼神幽深仿佛暴风雨前蓄满乌云的天空。
裴砚冰将目光移到顾栖迟身上,那个被他故意弄翘起的头发已经不再翘起了,乖乖的耷拉着。
裴砚冰又顶了一下腮,移开视线,绕过他们两人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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