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的手悬在半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温辞眼神里那彻骨冰寒的触感。
图书馆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旧书尘埃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无形重锤击打过的心脏,闷痛得近乎窒息。
“啧。”
一声轻佻的、带着玩味回响的咂舌声自身侧传来,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这凝滞得令人发疯的死寂。
玉灵簌慢悠悠地合上手中那本厚重的精装书,书脊相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踱前一步,与墨渊并肩而立,视线投向温辞消失的那扇玻璃大门。
门外,世界已被瓢泼大雨彻底吞没,白茫茫一片,只剩下雨点疯狂砸落地面和水洼的喧嚣噪音,隔着厚重的玻璃,持续不断地涌进来,像无数细小的鼓槌,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跑得可真快啊……”
玉灵簌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调子,慵懒又饱含深意。
他微微偏过头,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脸上,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有关切,又糅杂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探究。
“温同学这是怎么了?见了墨少您,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琉璃般剔透的眼珠在墨渊紧绷的侧脸上缓缓转动,像在欣赏一件突然出现瑕疵的稀世珍品,“您……对他做什么了?”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直刺墨渊此刻最脆弱也最敏感的神经。
洪水猛兽?
墨渊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他做了什么?
前世的那个“墨渊”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将温辞剥皮拆骨、碾入尘泥的暴行?
他穿书而来,背负的便是这滔天的血债!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深重愧疚和近乎失控的保护欲的洪流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想怒吼,想将玉灵簌这虚伪的试探狠狠撕碎。
他想立刻冲进那片滂沱大雨里,把那个在绝望和恐惧中独自挣扎的身影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了……
但不行。
玉灵簌就在身边。
这只毒蜘蛛正用他淬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
任何与原主人设不符的失控、辩解,甚至是对温辞过分的关注,都会成为对方手中致命的把柄,最终化作射向温辞的毒箭。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冷笑从墨渊的鼻腔里逸出。
他缓缓收回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动作甚至刻意带上了几分原主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慵懒。
他侧过身,目光终于落在玉灵簌那张漂亮的、写满探究的脸上。
那眼神,冰冷、深邃,如同终年不化的寒潭,瞬间驱散了方才因温辞逃离而泄露出的所有情绪波动。
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原主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和压迫感,重新回到了他的眉宇之间。
“我能对他做什么?”
墨渊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尾音甚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
“一个无趣又碍眼的家伙罢了。”
他微微眯起眼,视线锐利如刀,毫不避讳地迎上玉灵簌探究的目光,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倒是你,玉灵簌,管好你自己。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带着原主特有的、不容侵犯的威压。
玉灵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深处那抹玩味的探究瞬间被一丝冰冷的阴鸷取代,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但仅仅一瞬,那完美的、带着无辜神情的笑容又重新绽开,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墨少说的是。”
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极低,像是对上位者无条件的顺从。
然而,他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暗流汹涌。“是我多嘴了。”
他抬起头,笑容依旧清浅无害,“只是看温同学那样子,像是吓得不轻,这么大的雨……万一出点什么事……”
他故意停顿,留白的话语里充满了恶意的引导,目光紧紧锁住墨渊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墨渊的心脏猛地一沉。
玉灵簌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深的恐惧。
温辞那绝望逃离的背影,那惨白如纸的脸色,那破碎的喘息……
在这倾盆暴雨中,一个心神崩溃的人会遭遇什么?
滑倒?
撞车?
或者更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直冲头顶。
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立刻冲出去的冲动。
指节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出事?”
墨渊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冷漠的弧度,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残忍的兴味,“那不是更有趣么?省得在我眼前碍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的喧嚣,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近乎冷酷的漠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温辞可能存在的听觉范围,更是在玉灵簌面前,竖起一道冰冷坚硬的、属于“原主墨渊”的伪装之墙。
玉灵簌眼底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又像是捕捉到了新的、更耐人寻味的疑点。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
“墨少说得对。”
他附和着,语气轻松,“确实碍事。那……我就不打扰墨少的雅兴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姿态优雅地转身,朝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踱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里。
直到玉灵簌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墨渊挺直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紧绷的面具下,是几乎被冷汗浸透的后背和一片惊涛骇浪的心绪。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死死锁住温辞消失的那扇门。
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立刻找到他!
确认他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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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疯狂地、毫无怜悯地扎在温辞裸露的皮肤上。
单薄的衬衫在几秒钟内就彻底湿透,沉重地黏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到近乎嶙峋的肩胛骨轮廓。
寒意如同毒蛇,顺着湿透的衣物疯狂地钻进骨髓,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温辞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仿佛身后不是图书馆,而是正在喷发的、吞噬一切的火山口。
视野被密集的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模糊一片。
脚下湿滑的柏油路面像涂满了油脂,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深渊边缘。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溺水般的艰难气音。
“别碰我——!”
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震得他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
那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那个恶魔、对那个将他拖入地狱深渊的名字,发出的最绝望的控诉和警告。
墨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点……
这个地点……
明明不该……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飓风搅动的碎片,在恐惧的洪流中疯狂旋转。
前世的记忆碎片和眼前冰冷的现实交错重叠,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地狱的回响,还是噩梦的延续。
图书馆里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玉灵簌那带着毒刺的虚伪笑容……
一切都和前世噩梦的开端如此相似!
“呃……”
脚下一个趔趄,温辞猛地向前扑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路沿上,尖锐的剧痛瞬间炸开,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身体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溅起的冰冷泥水糊了满脸。
冰冷的泥浆混合着雨水,灌进他的口鼻,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窒息感。
雨水冲刷着脸上混合的泥水和……
或许是泪水?
早已分不清了。
他趴在冰冷刺骨的地上,手指深深抠进泥泞的地面,试图抓住点什么来支撑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志。
不行……
不能倒下……
不能在这里……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深处顽强地闪烁着。
重生……
他是重生回来的!
不是为了再次跌倒在这泥泞里,不是为了再次被那个名字碾碎!
他还有机会!
他必须站起来!
求生的本能和对前世结局的极致恐惧,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麻痹。
温辞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极其艰难地用双臂撑起身体。
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次挪动都像有无数钢针在刺扎。
他不能回宿舍。
那里太封闭,太容易被人找到……
尤其是被那个人找到!
去哪里?
哪里是安全的?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指向——远离!
远离人群!
远离一切可能被注视的地方!
他挣扎着爬起来,无视膝盖的剧痛和湿透衣物带来的沉重拖累,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凭借着本能,一瘸一拐地、更加狼狈也更加固执地朝着远离主路的方向,朝着校园深处那片荒僻的、被风雨肆虐的小树林,踉跄而去。
每一步,都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水痕,随即又被狂暴的雨水迅速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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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渊几乎是冲出了图书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扑面而来的冰冷雨气和喧嚣声浪瞬间将他吞没。
视野所及,白茫茫一片,密集的雨线模糊了所有的轮廓。
焦灼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站在图书馆高大的廊檐下,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疯狂地扫视着雨幕中模糊晃动的人影和车辆。
雨伞?
他根本无暇顾及。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肩膀,顺着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
没有!
视线所及,没有那个熟悉的、单薄到令人心颤的身影!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玉灵簌那句恶意满满的“万一出点什么事……”
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这么大的雨,温辞那种状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心理学专业锻炼出的强大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在危急时刻强行启动。
图书馆门口的路面相对平整,如果温辞沿着主路跑,目标太大。
以他刚才那种崩溃逃离的状态,加上对“墨渊”这个名字的极端恐惧,他极有可能下意识地选择避开大路,选择更隐蔽、更不容易被追踪的方向!
墨渊的目光猛地投向图书馆侧面,那条通往校园深处、此刻显得格外阴森荒僻的林荫小道……
就是那里!
他不再犹豫,猛地冲下台阶,一头扎进了滂沱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雹砸在身上,瞬间的冲击让他呼吸一窒,但他毫不在意,迈开长腿,朝着那条小道的方向全力狂奔。
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奔跑的速度却快得惊人,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目标明确,不顾一切。
高大的身影在迷蒙的雨帘中撕开一道决绝的轨迹。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回响,混合着雨声,敲打着他的耳膜。
恐惧和焦灼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温辞,等我!
---
雨水冰冷刺骨,像无数细小的冰锥,持续不断地扎进温辞的骨头缝里。
湿透的衣物沉重地坠在身上,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拖着千斤的镣铐。
膝盖处的剧痛已经由尖锐变得麻木肿胀,每一次脚落地,都带来一阵钻心的、令人眼前发黑的钝痛。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意识在冰冷的侵蚀和身体极限的痛苦中变得模糊混沌,只剩下一个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不断重复的指令:逃!远离!躲起来!
眼前是茂密的、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发黑的常青灌木丛,再往前,是几棵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的高大梧桐树。
这里已经远离了教学区和宿舍区,是校园地图上最不起眼的角落,平时鲜有人至,此刻在暴雨的笼罩下,更显荒凉死寂。
安全了吗?
温辞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背靠着一棵粗糙冰冷的梧桐树干,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滑坐到湿漉漉的、铺满落叶的泥地上,背脊紧贴着冰冷的树皮,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虚假的支撑感。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脸,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和泥污,狼狈不堪。
他抬起冰冷僵硬、沾满泥泞的手,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那令他感到无比屈辱和脆弱的痕迹。
冷。
深入骨髓的冷。
仿佛血液都被冻僵了。
身体的热量被雨水和寒风迅速带走,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飘忽。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碰撞都敲打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环抱住自己瘦削的双臂,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热量,却只感受到布料湿冷的黏腻和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前世的记忆碎片,那些被锁在黑暗里、被践踏在尘埃中的绝望片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疯狂地涌了上来,试图将他拖回那个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不……不要……”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间,发出一声微弱的、破碎的呜咽。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瞬间就被狂暴的雨声吞没。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时——
“哗啦!”
一阵急促的、踩踏着泥泞和积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以一种不容忽视的、极具压迫感的速度,穿透了层层雨幕的屏障,清晰地朝着他藏身的这个角落逼近。
温辞的身体瞬间僵直!
埋着的头猛地抬起!
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像被重锤狠狠击中,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脆弱的胸腔!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
是他!
一定是他!
那个恶魔!
他追来了!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绝望如同黑色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逃?
还能往哪里逃?
身体的力气早已耗尽,膝盖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躲?
这稀疏的树木和灌木,如何能藏得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温辞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被雨帘模糊的、摇晃的树影深处。
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寒冷而痉挛般地颤抖着,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湿滑的泥地里,指甲断裂的刺痛也浑然不觉。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判决,沉甸甸地砸在他的意识里。
他像一只被猛兽逼到悬崖边、折断了翅膀的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阴影,带着死亡的气息,一步步地、无可阻挡地,撕开雨幕,朝他笼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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