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走廊上最后一点嘈杂的光影。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台灯昏黄的光晕填满,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消毒药水和温辞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滞重气息。
温辞几乎是砸在床沿的,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脱力的虚软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脚底一寸寸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溺毙。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别动,伤口又裂了。”
陈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紧绷。
他迅速打开角落的储物柜,翻出那个印着红十字的简易医药箱,动作麻利却掩不住手指的微颤。
他蹲在温辞面前,小心翼翼地揭开墨渊之前包扎的绷带。
被撕裂的皮肉边缘再次渗出刺目的鲜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温辞任由陈默处理伤口,眼神却空洞地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对面墙壁一块斑驳的水渍上。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震耳欲聋的破门巨响里墨渊如同煞神般的身影;黑暗中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却无声对他说“别怕”的眼睛;冰冷潮湿的管道中,他指尖的温度和他塞进自己手心的坚硬金属;还有那句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的低语——
“因为我欠你的...欠你一个没有被他们毁掉的人生。”
欠?
这个字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混乱的神经。
墨渊欠他什么?
那个U盘里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
是比前世囚笼更深的陷阱,还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潘多拉魔盒?
“好了,这几天千万别用力,也别沾水。”
陈默打好最后一个绷带结,抬起头,看到温辞失焦的眼神和毫无血色的脸,心头一沉。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喝口水,缓口气。墨学长……他引开那些人,脱身应该没问题。你……别太担心。”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仓库里墨渊展现出的非人般的强悍和暴戾,固然令人震撼,但随之而来的后果,恐怕也如山崩海啸。
温辞机械地接过水杯,冰凉的塑料触感也无法驱散掌心里U盘那烙铁般的灼热。
他低下头,摊开紧握的左手。
那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方块,正安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表面反射着台灯幽冷的光,像一个沉默的、充满不祥预感的邀请函。
“陈默,”
温辞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墨渊……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解释这所有疯狂、荒诞和暴力的逻辑支点。
陈默沉默地推了推鼻梁上碎裂的镜片,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我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界碑’系统……是他一手建立的。最初,是为了对抗墨家内部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和倾轧,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后来,范围扩大,吸纳了一些信得过的、有共同目标的人,比如我这样的外围成员,负责校园里特定区域的安全信息流。”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对你……非常特别。特别到不惜打破‘界碑’的绝对隐蔽原则,不惜将自己暴露在风险中心,也要把你牢牢地圈进他的保护范围里。这在他以前……从未有过。”
特别?
又是这个词……
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钩住了温辞心底最深的困惑和恐惧。
这份“特别”,是救赎的曙光,还是更华丽囚笼的开端?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温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默理解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脸盆和毛巾:“我去水房。有事……用力敲门。”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温辞,不管那U盘里有什么,记住墨学长最后的话。护好它,更要护好你自己。那是他用命换来的退路。”
门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宿舍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老旧台灯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以及温辞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和恐惧都挤压出去。
颤抖的手指,伸向书桌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几乎落满灰尘的旧读卡器。
指尖的冰冷和U盘的金属棱角相触,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U盘插入接口,发出一声短促的“嘀”响。
电脑屏幕骤然亮起,幽蓝的光映在温辞毫无血色的脸上。
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标识的界面弹出,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加密文件夹。
它的图标,并非预想中的复杂密钥或骷髅警示,而是一枚被凝固在时光里的、包裹着微小生物的——血色琥珀。
需要密码。
温辞死死盯着那枚血琥珀的图标。
墨渊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再次在脑海中炸响:“风筝线断了”……
风筝线……
《追风筝的人》!
哈桑对阿米尔那至死无悔的忠诚誓言!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宿命感的念头攫住了他。
他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在冰冷的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那句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句子:
“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为你,千千万万遍)
密码框闪烁了一下,没有警报,没有错误提示。
那个名为“血色琥珀”的文件夹,如同被无形的钥匙悄然开启,缓缓展开。
里面没有堆积如山的机密文件,没有血腥的交易记录,也没有令人窒息的监控影像。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格式最原始的TXT文档。
文档的名字,是四个冰冷的、仿佛带着铁锈味的汉字——
《界碑之外》。
温辞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荒谬感和冰冷预感的寒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将他整个人冻结在原地。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点开了那个文档。
屏幕被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占据。
开篇的第一段,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眼球,刺穿他的神经!
> 第一章囚笼初遇
> 帝都大学金融系的天之骄子墨渊,拥有令整个帝都侧目的显赫家世、碾压众生的头脑与足以蛊惑神魔的完美容貌。开学典礼的喧嚣中,他意兴阑珊的目光掠过台上那个作为转校生代表发言的少年——温辞。少年纤细的身躯包裹在过于宽大的西装里,握着话筒的手指骨节发白,清秀的脸上写满怯懦与强装的镇定,眼神像误入猛兽领地、瑟瑟发抖的幼鹿。那一瞬间,一股隐秘而强烈的掌控欲,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墨渊的心脏。
> “啧,有点意思的小东西。”墨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价值连城的铂金表盘,薄唇勾起一抹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清晰成形:他要将这只误入他领地的小鹿,关进自己亲手打造的、黄金铸就的囚笼里,细细欣赏他在绝境中挣扎、哀鸣,最终彻底驯服的姿态……
“呃……”
温辞猛地捂住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胃里翻江倒海!
眩晕感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这场景!
这描述!
这如同上帝视角般精准刻画的内心独白!
分明就是他重生前,噩梦开端最真实、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墨渊在开学典礼上那道冰冷、审视、如同挑选货物般的目光,正是他前世所有痛苦与绝望的源头!
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滚轮在鼠标上疯狂地滚动,指尖冰冷得失去知觉。
屏幕上的文字化作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嘶嘶作响地钻进他的脑海,疯狂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 …墨渊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为名,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巨网。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如同冰冷的眼睛,精准记录着温辞的一举一动;看似体贴的“保护者”寸步不离,实则是最高明的狱卒。他将温辞囚禁在名为“爱”的金丝笼中,享受着少年眼中日益加深的恐惧、依赖和那令人心碎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挣扎…
> …玉灵簌,墨渊表面上的“挚友”,实则是觊觎其权势与容貌、内心早已扭曲的毒蛇。他嫉妒温辞独占了墨渊那点仅存的、扭曲的“特别关注”。一个阴毒的陷阱悄然布下:一次“意外”的迷药,一份伪造的“证据”,将温辞如同祭品般送到了楚孟凫的魔爪之下…
> …楚孟凫,校橄榄球队的疯狗队长,对墨渊有着近乎狂信徒般的病态迷恋。他将求而不得的挫败与暴戾,尽数倾泻在落入手中的温辞身上。阴暗潮湿的器材室,成为持续三昼夜的人间地狱。锁链的冰冷,拳脚的闷响,野兽般的喘息和少年破碎的呜咽,交织成最残忍的乐章…
> …穆长瞿,披着温润如玉学长外衣的阴谋家,心思深沉如渊。他精准地捕捉到温辞精神崩溃的裂缝,以虚假的“救赎”为饵,诱骗他窃取墨渊的商业机密,作为自己撬动墨家根基、最终扳倒墨家独占墨渊的致命筹码…
> …在多重地狱般的折磨下,温辞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最终,在一个雷声轰鸣、暴雨如注的深夜,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爬上了墨渊囚禁他的、那座奢华牢笼的天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也带走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他张开双臂,如同折翼的鸟,决绝地扑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结束了他短暂而浸透血泪的悲惨一生…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温辞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的血雾和乱舞的金星覆盖!
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将他狠狠掼倒在地板上!
笔记本电脑从膝头滑落,屏幕上的文字在视野里疯狂旋转、扭曲!
这不是回忆!
这他妈是一本书!
一本名为《界碑之外》的书!
而他温辞,这个卑微如尘的名字,在书里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用来满足主角征服欲、衬托反派恶毒、推动剧情冲突的——炮灰配角!
一个注定在囚笼中凋零,在绝望中毁灭的工具人!
墨渊……
墨渊他是……
他是知道这一切的?!
所以他才会说“欠你一个没有被他们毁掉的人生”?
因为他看过这本该死的书!
他知道按照这恶心的“剧情”,他应该扮演那个冷酷无情的囚禁者、旁观者甚至……
推波助澜者?!
巨大的认知颠覆如同宇宙爆炸,将温辞的意识彻底撕碎!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角。
胃里空无一物,却还在痉挛抽搐,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干呕。
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挣扎着爬向掉落的电脑。
他必须知道!
知道这个看透了剧本的男人,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疯狂地滚动鼠标,越过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字句,视线模糊地直奔文档的末尾——
他要找到墨渊的结局!
然而,文档在描述完温辞纵身跃下的凄惨画面后,戛然而止。
没有墨渊的结局,没有玉灵簌的得意,没有楚孟凫的癫狂,没有穆长瞿的筹谋。只有一行突兀的、闪烁着诡异红光的、仿佛来自冰冷机器的警告文字:
> 【警告:关键角色“墨渊”意志发生不可控剧烈偏移!检测到其强行介入并彻底改写“温辞”核心死亡节点!世界线逻辑链条发生断裂性崩坏!后续剧情数据严重损毁…尝试修复…修复失败…系统紊乱…】
“嗡——!”
温辞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瘫软在地板上,浑身冰冷,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墨渊……
改变了剧情?!
他救了自己?!
在那个绝望的雨夜……
是他阻止了自己跳下去?!
所以自己才会带着记忆重生?!
所以他才说“欠”?!
所以……
所以前世那个将他锁在别墅、对他冷漠如冰、视他痛苦挣扎为乐趣的“墨渊”,根本就不是现在这个为他暴怒、为他受伤、为他孤身闯入龙潭虎穴、塞给他这枚承载着毁灭性真相U盘的墨渊?!
那个“墨渊”,是这个《界碑之外》的故事里,被设定好的、冷酷无情的“主角攻”!
一个被剧情操控的傀儡!
而现在的墨渊……
他是谁?!
他是什么时候挣脱了那该死的剧本?!
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砰!!!”
宿舍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陈默脸色惨白如鬼,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变了调:
“温辞!完了!出大事了!!”
温辞被这巨响惊得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滚烫的屏幕!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窒息!
“墨学长……他被带走了!墨家老宅的人!!”
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是那个姓周的老管家!带着四个穿黑西装、像铁塔一样的保镖!直接闯进宿舍区!说是‘请’他回去!我躲在楼梯口听到他们打电话……说墨学长在校外擅自启动‘界碑’最高权限,造成公共设施严重损毁,还……还恶意重伤楚家独子楚孟凫!楚家震怒,已经向墨家正式提出严正交涉!玉灵簌那边肯定也落井下石了!墨学长他……他被押上车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
陈默后面的话,温辞已经听不清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几个冰冷的词在反复撞击:
墨家老宅……
周管家……
押上车……
楚家施压……
墨家!
那个在《界碑之外》被描述为深不可测、等级森严、视墨渊为完美继承工具却也视他为最大不稳定因素、必要时可以冷酷舍弃的庞然大物!
墨渊为了救他,不仅动用了“界碑”最核心的力量,暴露了底牌,更重创了楚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宝贝疙瘩!
现在,他被带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族老巢……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残酷的家法?
永久的幽禁?
还是……更可怕的、无声无息的“消失”?
地板上笔记本电脑的金属外壳,冰冷地贴着温辞的掌心,寒意刺骨。
屏幕之下,是那本名为《界碑之外》的、揭示了他前世所有屈辱和绝望的残酷剧本。
屏幕之外,是墨渊为了改写这个剧本,为了给他一个“没有被毁掉的人生”,而深陷灭顶风暴的现实!
前世的恐惧、今生的困惑、得知真相的剧痛、对墨渊处境的揪心……
无数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手指用力到深深陷入对方的皮肉,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里!
“陈默!”
温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帮我!立刻!马上!联系物理学院的林教授!现在就联系他!告诉他——‘风筝线断了’!!”
他必须抓住墨渊留给他的最后一线生机!
他必须找到那个能解读“风筝线断了”的林教授!
那个看穿了剧本、挣脱了束缚、给了他重活一次机会的墨渊,绝不能因为他,再次坠入那名为“界碑”的、冰冷的家族深渊!
台灯昏黄的光晕在温辞布满血丝的眼中跳跃,像风中残烛,也像即将燎原的、孤注一掷的星火。
纸页上的惊雷已经炸响,将他的世界震得粉碎。
而现实的风暴,裹挟着墨家的阴影、楚家的怒火、玉灵簌的毒计、以及那本诡异小说留下的巨大谜团,正以毁灭性的姿态,降临在他面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