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沙哑、带着孤注一掷般卑微恳求的话语,如同裹挟着冰碴的风,穿透雨幕,狠狠扎进温辞的耳膜。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在他早已混乱不堪的心湖上,激起一片惊涛骇浪的茫然和……
更深的恐慌。
膝盖陷在冰冷泥泞里的男人,撑着那把隔绝风雨的黑伞,仰头看着他。
雨水顺着他深刻的轮廓滑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痛苦和恳切,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温辞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窒息。
这算什么?
新的戏码?
更精妙的、击溃他心防的伪装?
荒谬!
极致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那个将他尊严踩在脚下、视他如草芥的恶魔,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一定是更深的陷阱!
是比直接的暴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弄!
“滚……”
温辞的嘴唇哆嗦着,想再次发出嘶吼,想用最尖锐的语言筑起防御的高墙。
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剧烈的呛咳猛地爆发出来,撕心裂肺。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冰冷的肺叶和脆弱的肋骨,带来尖锐的疼痛和窒息般的眩晕。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地摇晃着,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雨幕和墨渊那张写满痛楚的脸在视野里疯狂旋转、模糊。
世界在急速褪色,坠向黑暗的深渊。意识沉浮的最后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手臂。
不是预想中的粗暴拖拽,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急切的稳固感,却又在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仿佛触碰的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带着一种……
笨拙的小心?
“呃……”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挤出,温辞彻底失去了意识。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温柔又冷酷地将他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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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无处不在的冰冷。
像是沉在万载玄冰的湖底,寒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指尖都无比艰难。
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沉浮浮,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色和绝望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交织,如同永无止境的噩梦轮回。
皮鞋尖踢在腿骨上的闷响……
男人居高临下、冰冷审视的目光……
玉灵簌那淬着毒液的笑脸……
还有……
还有那撑在头顶、隔绝了冰冷雨幕的黑色伞面……
伞下,那双盛满了痛苦和恳切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不……滚开……”
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呓语从他苍白的唇间逸出。
温辞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光线瞬间刺入眼帘,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残留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汐,瞬间漫过四肢百骸。
不是冰冷的雨地,不是图书馆的书架,也不是那个噩梦般的、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书房。
他躺在一张干净、铺着白色床单的窄床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药膏气息。
窗外,雨声依旧淅沥,但已不再是那种倾盆的狂暴,而是带着一种事后的、沉闷的余韵。
这里是……校医室?
意识逐渐回笼,昏迷前的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冰冷的雨,泥泞的地面,墨渊跪在泥泞里的身影,那把黑伞……
还有最后那不容抗拒的、稳固的触碰……
是他!
是墨渊把他带来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温辞混沌的意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想立刻坐起来,逃离这里!
逃离那个恶魔可能存在的任何地方!
然而,身体刚刚一动,膝盖处传来的尖锐刺痛就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住。
他低头看去。
原本沾满泥污、擦伤渗血的右膝,此刻已经被仔细地清洗过。
狰狞的擦伤暴露在空气中,涂抹着一层透明的、带着凉意的药膏。
一块干净洁白的纱布覆盖在上面,边缘被医用胶带妥帖地固定好。
手法……很专业。
是谁……
疑问刚冒头,就被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狠狠压下——除了墨渊,还能有谁?!
那个恶魔,竟然碰了他的伤口?!
用那双……沾满血债的手?!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口。
胃里翻江倒海,温辞猛地用手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反胃感和心理上的极度排斥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膝盖上那块刺眼的白纱布。
“呃……”
他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和屈辱在胃里灼烧。
他必须离开这!
立刻!
马上!
温辞咬着牙,强忍着膝盖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软,挣扎着想要坐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停在了虚掩的门外。
温辞的身体瞬间僵直!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死死地锁定了那扇门!
是他!
一定是他回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像一只被钉在案板上的猎物,眼睁睁地看着门把手被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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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渊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道沉默的阴影。
他的头发半干,凌乱地搭在额前,身上那件湿透的深灰色羊绒衫已经换下,换成了一件干净的、质感同样上乘的黑色衬衫,但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的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被雨水浸泡后的苍白。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白色马克杯。
推开门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隔着门板,他仿佛能感受到门内那具单薄身体瞬间绷紧的惊悸。
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焦灼、担忧、以及更深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再次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他知道温辞醒了。
更知道,自己此刻的出现,对那个惊魂未定的人来说,无异于猛虎出柙。
但他不能离开。
校医被临时叫走处理另一个紧急情况,温辞膝盖的伤虽然处理了,但失温和惊吓的后遗症,还有这杯刚冲好的、补充糖分和热量的热饮……
他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个时候离开,哪怕多一秒。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墨渊压下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推开了门。
校医室里明亮的灯光瞬间倾泻出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锁定了病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温辞正挣扎着想要坐起,苍白的手死死抓着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听到门开的声响,动作猛地僵住。
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抗拒,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墨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双眼睛不再是图书馆初见时那纯粹的、被前世阴影笼罩的惊惧和恨意。
此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翻涌着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
是刻骨的恨意,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如同实质的排斥和厌恶!
但在这片恨与怕的惊涛骇浪之下,更深的地方,似乎还翻腾着一种被强行压下的、巨大的迷茫和……
被冒犯的、难以言喻的屈辱?
尤其是当温辞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杯子,再落到自己膝盖上那块洁白的纱布时,那屈辱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的嘴唇抿得死紧,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像一头被强行套上枷锁、濒临爆发的困兽。
空气仿佛凝固了。
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无比刺鼻。
墨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着杯柄的手指在收紧,滚烫的杯壁透过薄薄的瓷壁灼烫着他的掌心,却丝毫驱散不了心头的寒意。
他沉默地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可能存在的窥探。
他没有立刻靠近病床,而是停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大约三步之外。
他知道,再靠近一步,都可能成为压垮温辞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将手中的马克杯轻轻放在温辞床头边的矮柜上。
杯子里是温热的蜂蜜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校医……去处理急症了。”
墨渊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平板的语调,极力压抑着所有可能被解读为“关心”的情绪,“这是……补充体力的。”
他简单地陈述,目光落在杯子上,没有看温辞的眼睛。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每一个字的分量,才极其艰难地继续道:“你的膝盖……只是皮外伤,处理过了。但失温……”
他顿住,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失温的后遗症,加上巨大的精神刺激,才是最危险的。
温辞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床头柜上那个白色的马克杯上,仿佛那不是一杯水,而是一杯毒药。
他的身体依旧僵硬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墨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拨弄。
那刻意放缓的、毫无波澜的语气,在他听来,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和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控制。
补充体力?
处理伤口?
他需要的是这个恶魔的“恩赐”吗?!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就像前世无数次那样,在极致的羞辱和伤害之后,偶尔施舍一点虚伪的“温情”,让他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生出可笑的希望,然后再被更狠地踩进泥里!
“拿走。”
温辞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把你的东西……拿走!”
他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毫不闪躲地刺向墨渊!
那眼神里燃烧着纯粹的恨意和排斥,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拒绝!
拒绝他的一切!
拒绝他的靠近!
拒绝他的……
任何形式的“好意”!
墨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淬毒的目光,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他看着温辞眼中那堵再次竖起的、更加冰冷坚固的界碑,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果然……
还是不行……
任何形式的靠近,任何试图传递的、被误解为“善意”的行为,都只会成为加固那堵高墙的砖石,将他推得更远。
他以为自己递出的是一把伞,一杯水,一次包扎,但在温辞眼中,那不过是恶魔披着伪善外衣伸出的、带着剧毒的利爪。
沉默在狭小的校医室里蔓延,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马克杯口氤氲的热气渐渐变得稀薄。
墨渊的目光,缓缓地从温辞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移到了他膝盖上那块刺眼的白纱布上。
纱布的边缘很平整,药膏涂抹得均匀。
这是他刚才在校医指导下,强忍着指尖的颤抖和心头翻涌的、几乎将他撕裂的复杂情绪,亲手为他清洗、上药、包扎的。
清洗伤口时,温辞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触碰而本能地瑟缩颤抖。
那细小的、无意识的抗拒,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只能将动作放到最轻、最缓,仿佛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的裂痕,生怕再多一分力,就会造成更深的伤害。
可这小心翼翼的“守护”,在对方醒来的瞬间,就变成了最深的冒犯和屈辱的烙印。
墨渊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尝到了一丝苦涩的腥气。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温辞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恨意,也不再去看那块由自己亲手覆上、却被对方视为枷锁的纱布。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竟显出一种沉重的疲惫和……
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水放在这里。”
墨渊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近乎漠然的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校医……很快回来。”
说完,他没有再看温辞一眼。
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决绝,拉开了校医室的门,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阴影里。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隔绝了。
将那杯被拒绝的蜂蜜水,那块被视为枷锁的纱布,还有那个带着满身罪孽和笨拙救赎之心的闯入者,一并隔绝在了门外。
校医室里,只剩下温辞一个人。
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
他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
膝盖的伤口在放松后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抽痛,像在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男人离去的、沉默而沉重的背影。
恨意在胸腔里灼烧,恐惧的余烬尚未熄灭,但一种更深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
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
空落感……悄然弥漫开来。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膝盖上那块洁白的纱布上。
边缘平整,固定妥帖。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门外,走廊尽头隐约传来脚步声,似乎是校医回来了。
温辞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
他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只留下一个抗拒着整个世界、也抗拒着内心深处那一丝微弱涟漪的、冰冷而孤绝的背影。
那块洁白的纱布,无声地覆盖着皮肉的伤痂,也如同一个沉默的界碑,标记着一段横亘在两人之间、由血泪和恐惧浇筑而成的天堑……
让我想想……什么时候让温宝觉得阿渊不是原来的人好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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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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