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和第一次感受到挫败。
他只能把这些情绪归于挫败感。他不是能被别人轻易愚弄的人。他营造出开朗、热情的形象，如同在玩一场角色扮演的游戏，所有人都被他欺骗过去，很少有人能看透他热情下的冷漠底色。也许他年少的时候还学不会伪装，但是他已经逐渐学会如何在赢的同时不让别人感到冒犯、受到威胁。他没有把自己的棱角磨平，而是用语言和微笑为自己套上一层圆滑的伪装，把内里那个自己牢牢地包裹起来。
他偶尔松懈了伪装，透露出一丝冷漠和势在必得的眼神，但是很快他又会变回那个大方热情的方思和，而无意间窥探到他本性的人会为他找理由。也许是他们看错了吧，也许是方思和累了。是吗？也许吧。面具戴得太久，就连方思和也相信自己已经变得柔软了。穆天远指责他故意对女孩放出信号，招蜂引蝶，所有人都对此嗤之以鼻。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辜——有吗？没有吧。我只是在做个有礼貌的好人。别人的追捧他会享受，但这不是很正常吗？任何人受到别人的喜爱都会开心吧。
他习惯于得到自己想要的。无论是别人的喜爱，还是一件物品，只要他想要，他总能得到。
但是。
羞耻，愤怒，被背叛，被耍弄。
陈有树摆出的那一张张照片。照片全部摊开，摆在咖啡桌上，光线反射得刺眼。
照片上的他自己是那么谄媚，他眼中的渴望和欣喜让他自己心惊。他抬眼看向陈有树。她那张脸变得可憎起来。他开始厌恨的是陈有树吗？还是另一个和她长得相似的人？
那张脸。文弱、雅致的脸。
方思和慢慢咬紧后牙。
为什么呢？
虽然情感上还在抗拒，但他的理智很快接受了事实。仿佛是被大锤狠狠敲中脑袋，方思和的耳边突然想起一道尖锐的轰鸣声。这道声音刺穿他的鼓膜，狠狠地把他刺醒。
为什么？
睁眼闭眼，他都无法控制地想这三个字。他一遍一遍地咀嚼着两人相处的时光，想象着李望是如何一边接受他的亲吻，一边对他做出这种事。他会嘲笑我吗？他会觉得我很可笑吗？他会不会觉得我盲目自信的样子很可怜？
如同压抑的火山，他的愤怒被挤压在胸腔里不肯释放。他只许自己感到愤怒，只许自己归咎于情场的失败让他挫败，即使在他心的最底部痛苦正在蔓延，好像有一千根细细密密的针正在戳动他的血肉。
“好，前几天的这几场都已经处理了，昨天又有一家公司要告咱们，其他的目前没什么问题，除了……大宇说要撤资。”
“这件事我会处理。”方思和面无表情地说，“还有其他事情吗？”
无人说话。韩鑫轻轻摇摇头。
“那就散会。”
几人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韩鑫看着电脑好像在处理事情。
房间里只剩下李彤宇和韩鑫。
她在会议上悄悄给韩鑫发了信息让他留一下。见众人都走了，她才站起来走到韩鑫旁边。
韩鑫故作轻松：“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韩哥，”李彤宇沉着脸把手机递给他，“你看这个。”
*
李望坐在窗边，神情恹恹地居高临下向外望去。
今天又是一个阴天，光线好像穿不透玻璃窗户。他的脸掩在树的光影后，只是一双眼睛倏地一闪，让人得以窥见高宅里藏着的苍白的人影。
方思和站在楼下，那一闪而过的影子让他几乎发狂。
曾经对他敞开的大门现在紧闭，这栋宅子突然被穿着黑衣的保镖包围，一层一层路障挡在他面前。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突然发现这条路并不好走，之前只是李望的允许才让他畅通无阻。
领头的保镖侧过脑袋，手按上耳麦。他点点头，对说话的人回道：“好的。明白。”然后他做了个手势，其他人退到两边，为方思和让出一条道路。保镖领队微微鞠躬，说：“方先生，请进。”
方思和握紧拳头。
他能不能见到对方，全在李望的一念之间。
这是李望故意让他意识到的。
方思和再次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如同误入国王禁地的平民，最终在国王大发慈悲的准许下得以窥见天颜。
方思和握住方向盘的手凸起青筋。
他来到大厅等待。
之前方思和每次来找李望，他从来不多花时间打量这间大厅。他看得最仔细的地方是李望的卧室，就连那间为他准备的房间他也很少去。每次睡在李望的床上，他就想到李望为自己准备的那间住房，这总是让他感到甜蜜。而他不是一个相信“甜蜜”的人。
这间华丽、冰冷的大厅让他突然觉得很冷。
方思和环视四周。为什么这里感到这么冷？他一向不会觉得冷。是否这就是李望的皮肤总是冰凉的原因？孤寂好像寒气在向他入侵。
电梯到了。他听到了轮椅滑动的声音。
那道苍白瘦弱的身影出现了。
也许是因为独自在家，李望没有穿惯穿的西装衬衣，而是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毛衣。他惨白的脸被衬得更加没有血色，仿佛是一道纸糊的人像。
方思和震惊地发现李望瘦了。这是他的错觉么？原本没多少肉的脸颊凹下去，颧骨边投下淡淡的阴影。李望的眼神疲倦，双眼下隐约有青色。
李望控制着轮椅，慢慢来到方思和面前。
“请坐，”他说，面容平和，语气生疏，“他们说你坚持要见我。”
这句话让方思和脸色骤变。
他的眼睛深处仿佛有风暴汇聚，立体深邃的五官让他显得森冷阴沉，与平日的模样截然相反。
李望心头一跳，手心开始出汗。
“是，”方思和冷冷地说，“他们不让我进，说你不想看到我。”
他缓缓放松身体，让背靠上靠垫，直视着李望苍白的脸，姿态自如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是这样么？”
这和平时的方思和完全不一样。
但李望并不十分惊讶。也许是因为从前对方言语中流露出的霸道和自我，已经让他得以窥探一丝对方的本性。
“我们有几天没说话了，”李望轻笑一声，好像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游戏，“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了。”
“前几天我确实不想看到你，”方思和仔细观察着李望的脸色，可是对方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陈有树来找我了。”
李望很快地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一丝震惊的神情，然后脸上很快又恢复了平淡。
“哦，”他说，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摩挲扶手，“她找你说什么了？”
方思和仿佛窥探到什么似的，眼神在他的指尖扫过：“她说，你找人跟踪我。”
“哦，还有什么？”李望微笑问。他用眼神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看客，也是审判台上的判官，正要决定台下人的命运。
她说，你找人对我栽赃嫁祸。
她说，你让水军攻击我的公司，我的产品，甚至是我本人。
她说，你对我只是居高临下的玩弄，是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和报复。
方思和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他的喉咙发紧，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紧张。
“她说，你根本没想过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听起来甚至有些软弱。
李望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喘息声惊动了面前的人。
“你想看着我失败，是不是？”方思和收紧肩膀，宽阔的臂膀头一次看起来如此拘束，“你只是享受这个过程，你对我根本就没感情。”
他不提李望做的那些腌臜事，但是两人都对背后的真相心知肚明。
李望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方思和质问他，他腹稿已经打了几遍，力图演出一个最无耻、最恶毒的反派了。可是方思和一张口，谈论的却是两人的感情。
李望微微张口，被方思和的话问住了。
而直到这个时候方思和才发现自己最在意的，竟然是大宇通知他要撤资后网上开始流传的消息：他用自己的外表来追求投资人获得投资，不仅和大宇集团董事长不清不楚，还跟圈内著名Z姓女投资人有暧昧关系。
难道在李望心里，他就是这样定义两人的关系的吗？
李望胸膛发紧，包裹在毛衣下的手臂轻轻抖了一下。
他看了方思和一会儿，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是。”李望下了判决。
方思和如遭雷击。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几日翻腾在自己心中的并不是愤怒，并不是挫败，而是深深的痛苦。他面露不解，一只手抚上胸口，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感到这样的情绪。
“哦。”他呆呆地说。
“哦，”方思和又说了一遍，这次他竟然笑了，“哦。哈哈哈哈。”
他疑惑地问：“可是，为什么？”他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是我？”
李望缓缓凑近。
他伸出手，抬起方思和的下巴，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皮肤，狎昵地轻笑：“为什么？因为你好玩啊。”李望猛地用力捏住对方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对待方思和，如此高高在上，如此残忍冷酷，“因为你英俊，因为你健壮，因为你既聪明又努力，你太闪耀了。”
这一字字自他齿间喷出，饱含着纠结与痛苦，宛如受害人的控诉，而非施暴者的自白。
方思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呆住。
李望好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吐出毒液，继续对着方思和说：“你太闪耀了……让人看着眼睛都疼了。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还傻傻地凑上来……”
方思和黝黑的眼珠动了动。
“啪”地一声，他抓上李望的手腕。
细瘦的手腕被方思和紧紧地抓着，他还在不停加大力度，李望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了。方思和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双眼里的复杂情绪让李望感到惊慌。
“放手……”
李望终于忍不住露出吃痛的表情，开始挣扎。他轻轻一挣，方思和就放开了他。
李望还在摸着自己发疼的手腕，就看见方思和猛地站了起来。他还是那么高大，如同一座小山立在李望面前，脸笼罩在阴影里。
李望赶紧控制轮椅向后退了几步。
对着李望警惕的眼神，方思和似笑非笑。他的眼神沉静下来，自信和力量一瞬间又回到了这具身体里。
他又成了那个仿佛伸出手就能得到一切的方思和，那个世界的主角，万物的宠儿。
“好，”他说，“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李望惊疑不定，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方思和并不打算为他解惑。他只是彬彬有礼地向李望点点头，跟任何进退有度的生意人一样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系统的提示响起：【叮——世界剧情点“主角与反派彻底反目”完成。主角好感度：99/-80。】
这不合时宜响起的声音让李望从沉思中惊醒。他瘫在轮椅上，浑身疲乏得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眼睛却亮得惊人。
【好感度99？！】
*
电话铃声响起，陈有树看了眼来电显示，满意地笑了。她按下接听键，好整以暇地开口：
“你好啊，方同学。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望：（放狠话）
方思和听见的：我英俊，我健壮，我聪明又努力，我还闪耀。
方思和：他还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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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豪门世家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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