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听了这么一通慷慨陈词,齐莫忧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霜雪覆盖的神像,有着神明一般无二的面容,本质上却是由冰冷无心的金石雕铸,沉默又无情地旁观世间。
没有了肉|体的那层皮囊,以至于他想意思地装一下都不好装。
索性溯鉴器灵并不在乎这些人类约定俗成的礼仪,祂的交流向来直抵本质。
溯鉴器灵喜欢世间一切特殊的人。
庸碌的、卑劣的、走入歧途的;
超群的、显赫的、引领时代的…
每一个人的命运和心性都有所不同,在星轨中留下的痕迹亦千差万别。
世间每个人都如此特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生命,所以祂喜欢世间一切人。
众妙之门搭建成功之后,数不清的修士涌入其中,在这里交流、战斗、悟道、求索。
他们尚未走完的命运、存在的痕迹、成长的变化都变成溯鉴上的一道道星轨,完善这仙人之器,反过来再次投入推演之中。
然而,当一个个具体的人被异化成一道道不变的星轨,就好像一切变得注定起来。
那些生动的情感、意志、变化都变成可以勾勒描绘出来的轨迹,单薄又稳固不移。
好在,人心易变,时命可改。
大道的演化尚无定论,天道的使命亦可更改,推演出来的星轨自然无法囊括所有万千。
于是,世人又重新变得未知且有趣起来。
“我曾经疑惑,云上界既已经出了李涟心,何必再出个你。”
银河流转,星子回拢,无尽的星海再次化成人形,只是这一次祂有了五官。
星云铸成的冠冕下的面容圣洁无暇,皮肤晶莹剔透,头发颜色漆黑,发尾处却是璀璨的银白。祂注视过来时,双眼中仿佛容纳着万千星辰。
身躯是穿着紫色厚重华丽衣装的少年,姿态随意自然。
很矮,比齐莫忧还矮了一个头。
这便是溯鉴器灵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最常用的模样,毕竟一群小娃娃若真直视祂真正的的模样,轻则神魂混乱重则道心崩塌。
“现在料想,这世上有阳便有阴,有白昼便有黑夜,有新生便有衰亡。”
“在盛大的诞生后,万物都将走向归墟。”
“少年”笑道:“所以雨魔陛下啊,你需要借溯鉴做什么呢?推演、预见、观测,亦或者…更改?”
“都不是。”
齐莫忧说:“我想要倒映。”
“你知道得真多。”
溯鉴器灵幽幽地道:“难怪你需要的是我的本体,而不是我。”
溯鉴溯鉴,何为溯鉴?
追溯、记录过去,推衍、构建未来。
以及最关键的,它是一面镜子。
作为镜子,它自然可以反射倒映一切。
不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到溯鉴这项能力了,大抵是因为比起推衍万法,召因问果的功能来说,镜子本身的用途实在不值一提。
但再不值一提也是对比出来的,作为云上界唯二显露在世人面前的仙器,溯鉴当然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强得多。
溯鉴器灵问:“你要倒映什么?”
齐莫忧没有丝毫犹豫:“九转心魔引。”
“复制你这个层次修为的心魔引啊。”溯鉴器灵挠头,“反射给谁?”
九转心魔引,乱神魂,破道心。
这门心法在雨魔身上修炼到了极致,就算是那些天人境的老怪物出世,面对这门无上妙法,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溯鉴器灵推算了一下,想不出云上界有什么仇敌值得雨魔这样去费苦功夫。
齐莫忧:“我。”
星河静默了一息。
“果然。”
许久,溯鉴器灵才说道:“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云上界唯一一个无法被心魔引影响的,只有雨魔自己。
“何必这样呢?”
“我曾以为你会破九转心魔引,散功重修,重新开始。”
齐莫忧摇头:“须臾之毒加身,轮回转世也无法脱离,重新开始估计连炼魂境都难以抵达,我不可能那样做。”
溯鉴器灵道:“然不破心魔之道,心魔引与须臾之毒同时加身,即使是你的道心也承受不住,这将使得你记忆混乱,性情不稳,寿元再次缩短,加速死亡。”
“那又如何?”
白发少年眉眼一弯,整个人的气质如冰雪消融:“我四岁锻体,七岁被逼御气,如此快的进度使我道基浮虚如空中阁楼,别说能挟山越海的金身玉骨,我这般从未打磨过的肉身连孩童都不如。”
“可苦土遍地是不要命的魔修,雪宫亦不缺死士,我不想死,我只能往上爬。”
“九转心魔引让我时时刻刻都能窥见他人的想法和心声,可偏偏苦土雪宫的修士都活在地狱之中,他们的思维多变又嘈杂,心中皆是恶意和邪念,不知所求为何也不知何为自我,以至于我甚至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是谁。”
白发少年直视着溯鉴器灵的双眼:“后来,我在撼雨殿地牢中遇到了李涟心。你知道么,我第一眼就认出他了,他和我小时候长得那么像,聪敏又傲气,率真又朝气蓬勃…就像我过去期待的未来。”
“可惜,自我心魔引入门之后,我面目尽毁,再也不想见自己的模样,有时候我在血泊中看着自己的倒影,只看到了一头丑陋的恶鬼。”
溯鉴器灵沉默。
“但我从不后悔。”
齐莫忧笑了起来:“我天生就适合九转心魔引,心魔之道该为我而生。”
“那些修炼心魔引的修士之所以渡不过炼魂境,是因为一旦抵达炼魂境,神魂升华、万物可观,神魂脱离肉躯获得自由,以至于心神将充斥海量信息,头疼欲裂,乃至爆体而亡。”
“但我不会。”
他伸出手,血色的丝线从神魂之中探出来,像是树木的根系一样扎在他的手臂上:“我的一切苦难皆因这本心法而起,一切威名同样因此道而生,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破心魔引重新开始,那和否定我存在的意义又有何区别!”
“我只能往前走,我也必须往前走。这条路想走下去只能另辟蹊径,置死地而后生。”
“我明白了。”
溯鉴器灵颔首:“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我知道你的目的了。”
“真是好大的胆啊,真是近乎狂妄的自信。”
“但如果按照你的计划,你几乎必死无疑。星轨推算之下,你起码有九成的概率会魂飞魄散,一成的概率失去神智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只有剩下那点微小的可能成功。”
“是。”
雨魔说:“这本是我的道。”
溯鉴器灵问:“即便会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即便如此。”
溯鉴器灵叹息:“好。”
“你的修为太高,神魂太强,我将分三次在你身上倒映心魔引,依次递增。”
“你的道心将逐渐瓦解,心魔丛生,曾经那些你以为已经过去的、从未放在心上的情感和魔障都会回来找你。”
“你会回到你曾经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重新捡起当时的绝望。”
“无碍。”
齐莫忧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早已计算决定好这一切,他只是有些疑惑。
这就同意了?
他本以为即使有齐昙的那个约定,这一步会有一些困难,以至于要求李涟心,乃至在李相吟那里做了铺垫。
还是说他故意说的那些话真的起了作用,器灵也会同情人类么?
“何必这么多疑呢?小孩。”
溯鉴器灵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竟上前一步,踮起脚温柔悲悯地抱了一下白发少年:“你知道的,人的恶意没有缘由。”
“但很多时候,爱也一样。”
祂眨了下眼,力大无穷地将白发少年抱了起来,甚至举高:“你和涟心一样小,又长得那样像,怎么不去体验一下他丰富的少年生活呢?”
“爱恨情仇,七情六欲,这些人生而有之的事物,不也和修炼一样有意思嘛。”
齐莫忧:?
下一秒,他就明白溯鉴器灵什么意思了。
因为祂突然松开手。
世界裂开,他嗖地一下掉了下去。
……
李涟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
他回想着齐莫忧出现在星轨城外的一切言行,将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都细细揣摩,还是没察觉哪里有问题。
但他愤懑地起身,直冲齐莫忧住所。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不知道齐莫忧的想法,但他了解齐莫忧,这厮一旦配合安分起来,那必定就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正瞒着所有人在执行。
李涟心下意识想找齐莫忧深入交流,但当星光凝聚在手心时,他又突然停住。
“真是,昏头了。”
他在心中嗤笑一声,散去灵力。
齐莫忧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
幼年时在最需要长辈关照时独自长大,少年时在需要指引时无法无天,青年时在本该闯荡的时候又留守于星宫,以至于别的修士需要漫长时光沉淀的人生,在他身上好像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大抵很多时候,星宫对他来说并非是靠山,而是压在他的身上,捆绑着让他飞不起来的锁链。
所有人都说对他说不要耽误修炼,他还年轻,修炼重要,但又如何能够做到?
“罢了,与我无关。”
李涟心指尖在虚空画出篆文,星门直接连接众妙之门。
他一踏入,星轨镜中就传递出一堆数都数不清的消息。
“李兄,切磋吗,我最近剑法精进了不少,不知道对上你是否多了几分胜算。”
“阿涟,近期可有闲暇?你都快忙成陀螺了,若是有空,揽月阁小聚一番?”
“涟心,近日我遣人找到了上次你提到的星陨精,品质尚可,过几日给你。”
“少宫主,新一届收徒大典即将开始,南长老询问到时候是否按照惯例依旧由您主持?”
“李真人李真人……”
“……”
果然。
又是这样。
李涟心疲惫地合上星轨镜。
很绝望很失败,上了榜点击一点没涨更别说收藏了呜呜,到底是我写得差还是文案和书名不行[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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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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