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办得很成功，顾老太太开心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地梅子酒。宴席才罢，颜母和颜父又风尘仆仆地往飞机场赶，一个去虹桥，一个去浦东，两个人好像合伙人一般点了点头，各自登上专属的汽车，把颜承礼丢在了家里。
“伯父呢？”方永安送完熟识的亲戚，这才过来找颜承礼聊天。他放开领结，原来定型的头发也被他弄散，毛糙糙的堆在头领，反而看上去有些放荡不羁。
“出差了，今晚的飞机，明天去日本分部开会。”
方永安用白眼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怎么连顾家婆婆的生日，他也不陪着住一晚啊。别提，你妈肯定也不在家，留你一个人配顾家婆婆吧。哎，要不我也住一晚，好久没见婆婆了，她肯定想我了。”
“那敢情好，”颜承礼开心，“我外婆前两天还说想你这个臭小子了。”
“没问题，我和我爸助理说一声。”方永安挑挑眉，这就拿出手机来。不远处，汪执樾和梁煜也做了主家助手，一块儿在帮忙送客人。
汪执樾朝颜承礼比个手势，过来让他协调一下剧团的事儿，这才接过颜承礼对面的贵宾，一个一个谢过去。颜承礼慢慢往后台走，随手拿过酒吧台的矿泉水漱口，抓几把头发，然后又拿香水遮去身上的烟味，这才停在后台门口，轻声敲门。
“请进！”王芳笑吟吟过来开门，见颜承礼在门外，脸上带笑，更是开心，她递上刚泡的茶水，这才续道，“颜老板，这次的演出应该还能入得老太太眼吧？”
“不错，”颜承礼点头，迟疑一阵，想该怎么去那个小旦的事儿。可还没问出口，就看到王芳身后的戏服衣架子一动，鹅黄色的布料从衣架子的缝隙处透出来，上面还绣了几朵杜鹃。他笑笑，继而站起来朝王芳走过去，“南星边上的小旦，叫什么名字？唱得还不错。”
王芳抬头，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停了一阵，这才又笑起来，“哦哦，你说那个英台啊？她是B组的小旦，叫沈萋萋。开演前，您还和她打过招呼的呢。”点点头，颜承礼的目光越过王芳往后面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王芳这才明白过来，她叹口气往后面喊，“萋萋，萋萋！”
正叫着，沈萋萋低头从衣架子后面走出来。穿得还是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小姑娘大抵是穿不来高跟鞋，才下了台，便换上一双高帮帆布鞋，蹦蹦跳跳地冒出来，像是大自然里自由飞翔的蝴蝶。她退却戏妆，用一点点杏色的腮红扑满眼下，脸上没有夸张的眼影，只依靠轻轻几笔深浅把脸部轮廓填补完整，最后在薄唇上沾染三分绯色，显得清丽而脱俗。
大咧咧地往王芳身边站稳，沈萋萋笑盈盈给师傅问了个好，而后慢慢朝颜承礼这里看过来。圆圆的眸子水灵灵的，既是好奇又是探究，等到两个人的目光刚好碰到一块儿，沈萋萋微笑地喊了声，“颜先生！”
许是演出结束没什么压力，沈萋萋一点儿也没有之前的怯懦，反而多了几分清扬。她双眼弯弯地看向颜承礼，“颜公子，今天的演出还可以吧？”
颜承礼看看王芳，倒是没接沈萋萋的话，“沈小姐，是今天刚毕业的戏校学生？”
“我毕业有几年了，”沈萋萋低头，“现在在剧团里当二路花旦呢。”
“哦，二路。平日里也和南星一块儿演出嘛？”
这句话好像是把沈萋萋逗乐了，她没看到王芳皱眉头的样子，捂嘴看向颜承礼，“哎哟，南星师姐这么大的腕儿，我哪里轮得上。我们帮着在前三场暖暖场子就不得了啦。”
王芳看看两人，打断沈萋萋的话，“这孩子啊，平日里在天蝉唱午场，都是些重唱功重身段的折子戏，颜公子要是有时间，多来捧捧场啊，我们给您留包厢。”
颜承礼点点头，可是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王芳。他喝了口茶水，目光紧紧看向对面的沈萋萋，好像是黑暗中发现猎物的豹子。“一定，”他莞尔，“我外婆说了，戏曲事业发展不易，既然看见了好演员，怎么也得去剧院多看几场支持支持才对。”拿出手机来，好像是在核对自己的日程，又皱起眉来，“我下周三要出差，周一、周二……”
“演的，演的，”王芳接话，“小孩子家家的，现在得多积累演出经验，下周二啊，她还要演去那本的骨子老戏，《鲤鱼精》呢。这戏啊，又打又唱的，可是吃功夫。”
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又疑惑道，“沈小姐，不是符派？”
“符黄双担，颜公子真是地道，”王芳咽口口水，“咱们这个剧团啊，原是殷符当家，可是新生的小旦好苗子太少了，有的也不主唱符，这不，就让萋萋双担了，也多积累积累演出经验。”
呆木头一般地站在旁边，沈萋萋愣愣地，好像两人话题的主人不是自己一般。她心脏碰碰直条，脑子里只有王芳的那句，“下周二演全本的《鲤鱼精》。”她终于熬到了自家本门的看家功夫戏，这也太幸运了吧，连昨天晚上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有这个机会演全本的黄派戏。太棒了，她回去一定要和傅菱说，让她老拿着栀子新人奖在自己面前显摆。
想着想着，得意的申请就爬上了脸颊。圆俏的鼻尖上扬，忽地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颜承礼抬头正对上小姑娘的俏鼻。只见对面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绯色蔓延到鬓角，整个脸上都是一阵的春发红。
忍不住的笑意挂在嘴角，日常不拘言笑的颜承礼右手手背翻起挡住嘴巴，笑意从眼梢溜了出来。他好久没看到这么可爱的姑娘了，忍不住地想摸摸她的头，逗逗他。可还没等他开口，张勤敲门进来。
“颜总，顾老太太念叨您了。”
点点头，颜承礼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王芳和沈萋萋示意，“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这么久，张勤，一会儿让老严送他们回去吧。”他颔首往外走，突然又转身过来，“王经理，之后的演出安排，你告诉张勤就行。”
说完，没等两人回复，颜承礼风尘仆仆地就走了。
张勤弯腰解开西装，给王芳和沈萋萋递上自己的名片，“王总，沈小姐，我是颜总的助理，张勤。这是我的名片。沈小姐以后有什么事情，联系我就行了。”
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神情十分精神，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办完了一次晚宴。他用发胶把头发弄得整整齐齐，深灰色西装笔挺，连弯腰坐下和站起都不能弄皱衣服分毫。
交代完这几句，张勤就出去安排车辆。王芳还坐在那儿，手里夹着名片，这次堪堪翘起二郎腿，用手揉开拧在一起的眉心。
“师傅，师傅，下周的演出安排不是还没出嘛？真的让我演全本的《鲤鱼精》啊？可是咱们团不常演这个戏啊？”
鹅黄色的小身板像是一朵云一样飘过去，然后停在王芳身边，软乎乎地塌在她身上。小姑娘离她很近，大眼睛圆溜溜地望着她，嘴角的梨涡却藏不住，乐呵呵地挂在嘴角。听着像是疑问，可是语气里满满当当，都是兴奋。
“刚定的，”王芳转过头，不敢再去看沈萋萋，“领导听说你这次演得好，特地表演你，给你加演一场。这个机会，你可要把握住。”
“放心，师傅！”沈萋萋手握拳头给自己打气，“感谢师傅栽培，我一定好好演！这出戏，在戏校里面就是我的拿手活。”
王芳笑笑，“是得好好演，你能不能鲤鱼跃龙门，就在此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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