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海正历360年。
按古地球的日子来算，今天应该是拜月节。传说古地球的人们对天象很是崇拜，每年仲秋时节就会择“月亮”最圆的时候祭拜，以乞平安团圆。而今星河海心腹之地浦坝正是被古人命名为“月亮”的星球，此传统也就延续下来了。
浦坝彻夜灯火通明，几乎所有居民都走街串巷地游玩，仗着防护罩的保护肆意散播光污染。
丝毫不会有人注意到已经逃窜到几亿光年之外的小机甲，除了——
“宋致唯！”
沉寂的虚空分不出来白天还是夜晚，世间万物都静悄悄的，直到一架小机甲打破了沉寂的磁场。
呲啦——
几颗流弹划破无尽的虚空，从四面八方定位到那架摇摇欲坠的小机甲上，谟特操纵着机甲手忙脚乱地躲过了最后一颗流弹，闪进最近一个跃迁点。
“宋致唯，我喜欢你。”程烯还带着稚嫩的声音从桌子对侧传来，恍的宋致唯切蛋糕的手一闪，差点剁自己指头上。
今天是程烯的十八岁生日，即使在他们这个平均年龄已经被拔高到古地球两倍多的年代，十八岁依旧是人生中一个重要节点。成年了，也就意味着可以摆脱监护人的庇佑自立门户了，但能不能成事儿也就看每个人的本事了，混的好的能蹿到他老子头上，混的差的也比比皆是。
“蛋糕还没吃，就当自己毛长齐了是吧。要是不敢一个人出去混，待家里也没人会嘲笑你，净想些损招儿。”
“我认真的。”程烯接过宋致唯递来的一块切好的蛋糕，挖了一口放进嘴里，好苦，但最后硬是被他品出一丝甜味儿。
“九岁起我就跟着你了，这些年一路摸爬滚打的，见识人也不少，不说通达明事理了，最起码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还是拎得清的，就——”程烯踩着宋致唯的忍耐程度往前挪了两下，堪堪在他爆发边缘停下，“像我对你这样。”
宋致唯又咬了口蛋糕。
十一年前，他尾随着宋泊城穿过了一个不知名的加密跃迁点，意外来到这条跟他原来那条运行轨道平行的一条轨道。这里发生的大事件跟他那条轨道几无差异，一样的毫无新意。只是能让他安心地留下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暂时找不到加密跃迁点，还有——程烯，也就是这个轨道里他本人的领养问题。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人，却不知是何原因，经历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是，那个时候的程烯还不叫程烯。
“别不信啊”，程烯顶着宋致唯深不见底的目光看回去，丝毫不怵，“我可从来没怀疑过我在你这儿的特殊性。”
宋致唯抬手拍掉程烯戳在他胸口的手。
“滚。”
九年前。
宋致唯陪着星河海护幼院的院长在河边散步，顺便商讨一下护幼院后院娱乐设施的资金问题。
“宋先生，这两年来你断断续续也给我们添置了不少家伙什儿，有些事也没少麻烦你。这次的设施建设，宋上将也会参与进来，毕竟——他已经决定要领养小溪了。”
程瑞单又抽空看了眼表，“他应该也快到了。”
“宋泊城？”宋致唯脚掌踩到一块尖硬的石头，连带着他的头都有点疼。
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果然还是在这边过的太爽了。
想当年在他曾经生活的轨道里，生活中有一半的糟心事都是宋泊城带来的，从领养开始就麻烦不断。
更何况，他跟着宋泊城的生活并不开心。
不行……
“是他，宋上将统管星河海的军事工作，你在VPD工作应该听说过他”，程瑞单自顾自地往下说，“对了，你还没见过小溪吧，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到一岁就在我们这了，算是我们这最早的一批孩子了，你好像还没碰到过，他总是皮，天天蹿地找不到人影……”
不到一岁？宋致唯脑子有点没转过来，星河海护幼院开的这么及时吗？
“宋宋，上将晚会儿就来了，你还能分清你家的是哪个吗？”悬浮在宋致唯肩头的气团突然开口，声音却不大，只够让宋致唯听清，“还有小时候的你。”
这气团算是个机核，有自己的部分意识，能驾驭各式各样的机甲。但不知在锻造过程中是哪一步没走好，导致链路连接出了点问题，傻愣愣的。后来被宋泊城稍微改造了一下，才显得没那么呆了。
“消停会儿也没人会忘了你。”宋致唯懒得动嘴皮子，直接在意识里回复他，“虽然你经常跟空气融为一体。”
机核认主，谟特自锻造成功之日起就被宋泊城送给了宋致唯，二者互相绑定，意识波也牵系在一起。按理来说他俩是可以用意识交流的，隐秘又安全，奈何小谟特生性好动，能动嘴的事情绝不用意识。
“哼，你只有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谟特气呼呼地转了个方向，还没等他站稳，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闪了过去，带动的气流差点给他攒到地上。
“哎，这……”
“哪来的小鬼——”
宋致唯的声音打断了程瑞单对“小溪”的夸奖，两人回身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手里还晃动着宋致唯的钱夹。
钱夹这种东西在他们这儿属于“废品”，宋致唯日常带一个也不是因为对这种古老的东西有特殊的情愫，单单只是一个伪造身份的证明。
在这个轨道里，宋致唯为了躲避成年人被强制婚配的规定，给自己营造的身份可是适龄但离异的高质男青年，钱夹里就藏着他素未谋面的——“前配偶”。
男孩看起来只有**岁，身上的白色短袖已经洗的有点卷边了，但男孩丝毫不怵，顶着两人一机核的目光，气定神闲地翻开钱夹。
“啧，怎么什么都没有。宋、致、唯？宋叔叔，这是你的……呃，前夫？”
“小溪！这是客人，不许捣乱！把东西还给人家！”
程瑞单脸上的错愕只多不少，声音也含了些怒气。
宋致唯却没什么表情，他看着这个缩小版的自己拽了吧唧地插兜站在那，只想一脚给人踹下去。
装什么。
男孩子的头发被风撩起，身形却丝毫未动，明显是被凶习惯了。
“……看着也不怎么样啊，但我怎么记得，你可是我们星河海护幼院最大的股东呢？我倒要看看——”
宋致唯盯着男孩子低垂的眸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个男人的照片是宋致唯让谟特根据自己的脸合成的，乍一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不过被小溪这么盯着，他也有些不确定这个轨道的小“宋致唯”能不能看出来。
“小溪！快把东西还给宋叔——呃宋先生，你这很不礼——”
程院长话都没说完，男孩突然不知道抽什么风，收起钱夹，撒腿就跑。
“……”
“宋先生，真对不住，这小兔崽子从小就皮，等他回来我肯定好好收拾他。”程瑞单侧身挂断了一直在响的通讯请求。
“宋宋？发什么呆呢？”谟特跳起来，猛的一下砸在宋致唯的头顶。
“嘶——”这么多年了，宋致唯还是没习惯谟特一惊一乍的性子。
“宋先生？”程瑞单疑惑地偏头过来，“要不我现在去把他逮回来？这也太不懂事了。”
宋致唯垂眸，从他的角度看，程瑞单终端页面上有一个一直在跳动的红点，别说程瑞单了，他看着都知道对方有多急。
随即他温和一笑，“不劳烦您了，我去吧。”
“宋先生，你知道他在哪？”
程瑞单已经接起了终端，那头清缓的男声宋致唯可是再熟悉不过。
“大概知道。”宋致唯嘴角弧度不变，眼里的笑意却消散了些许。
“宋宋，你还真别说，他跟你小时候长的一点都不像，你小时候乖乖的，在宋泊城的花园里一坐能坐一天。嘿，就这小孩那皮实样儿，我看见都想揍一顿。我这还存的有你小时候的影像呢，想看吗？”
谟特已经习惯宋致唯不接他的话了，他趴在宋致唯肩头自说自话了一路，终于在河流湍急处看到了小溪。
“你还真知道啊。”
“嗯。谟特，待机吧。”
“哦……你又有悄悄话要说了”，谟特闻言化作一条银色的小蛇缠上宋致唯的手腕，话落又想起了什么，昂起头啄了一下宋致唯的拇指，“别又忘了给我放出来。”
宋致唯捏着谟特转了一圈，没再往前走，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纯白的西服，就地坐下了。
小河流速比上游时快了不少，偶尔会有水滴溅到宋致唯的皮鞋上。
这鞋子他穿着不舒服，憋屈，要不是来见程院长他才懒得穿这么周正，还是懒散惯了。
不过也无所谓，现在也没人能管他了，宋泊城自己都自顾不暇。
就是不知道，要领养小溪的是哪条世界线的宋泊城……
岸边绿草疯狂抽长，叶子尖端被水珠压弯，摇摇欲坠地晃荡着。
宋致唯随手掂了颗碎石在手里抛着玩，玩够了就往下游扔。
他准头还不错，有几颗当当砸到小溪的头。
一次，两次，最先受不住的是小溪。
“哎呀！你烦不烦，不就一个空钱夹，还你就是了。”
小溪腾地跳起来，拍掉袖口沾的草屑，这才捡起放在一边的钱夹，朝这边走过来。
人还没靠近呢，隔着几步远就把钱夹抛了过来。
宋致唯看都没看落在身侧的钱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吞吞地抬眼，“抢别人东西还有理了，小鬼。”
“我只是想……”，小溪头也没抬，哼唧的声音比蚊子都小。
“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宋致唯被男孩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怎么一个两个都一惊一乍的。”
“对不起嘛。”
小溪磨蹭到了宋致唯身边，凑近看他，“你不开心？”
宋致唯仰头跟他对视，男孩却唰地把头转开了。
“对啊，你开心吗？”
“不开心，我不喜欢宋上将。”
小溪没再往草地上坐，就站在宋致唯身后看他抛石子玩。
不是专门来找钱夹的吗，就这么扔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
“那就拒绝啊。”
“……你不懂。”
宋致唯蓦地笑了，他小时候有这么难交流吗。
“你笑什么？”小溪一看到宋致唯的笑，就感觉这人没憋什么好，“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
宋致唯才懒得管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了解，那你怎么考虑的？”
小溪又往前蹭了两步，膝盖都要撞到宋致唯的后背了。
“你……能收养我吗？”
宋致唯失笑，“这就是你在这拔了半天草想出来的对策？”
小溪顺着宋致唯手指的方向看去，先前他坐的那块草地已经被他薅成秃子了。
“……”
“还是说，你抢别人东西，就是想随机挑选一个幸运路人把自己的半辈子交给他，你了解过我吗？”
宋致唯一下子把手里的碎石全抛进河里，溅出的水花还不及男孩一半。
“也没有半辈子，成年了我就走……”男孩在宋致唯身后小声抗议。
“太草率了，小屁孩。”
一阵沉默弥散开来。
宋致唯看了眼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孩，轻叹了一声。
他也该走了。
“我了解过你！宋致唯！两年前第一次踏足浦坝，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混到了威康斯大学的毕业证，以选拔第一名的成绩进入VPD二部，去年因收捕了逃窜多年的恐怖制造者坎笛斯晋升二部总指挥——”
宋致唯揉了揉耳朵，小孩就是有劲儿，回个话能把人吵死，但他不知什么时候轻锁的眉头却舒展开来。
“嘘，宝贝儿”，他手动打断小溪，“功勋就不需要你赘述了，查的很详细，但是有一点我不认可。”
男孩懵懵地抬头看他，“……什么？”
“什么什么？那怎么能用‘混’字呢？”宋致唯牵着男孩的手腕带他坐下，“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都查都这种程度了，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吗？”
“……有。”小溪抬头瞥了宋致唯一眼。
“说。”
“只能查到两年前。”
再往前一丁点儿相关信息都查不到。
宋致唯点了点头，“那你还敢信我？”
“本来是不信的……今天信了。”
宋致唯捏了捏男孩的后脑勺，轻笑两声，“可以。违约金自己付啊。”
然后他不知道又从哪摸了颗糖，硬是要塞到小溪手里。
小溪摇头不想要，他就直接剥了扔人家嘴里。
“那我该叫你什么？宋叔叔？”
男孩的腮帮子鼓鼓的，一张嘴就溢出丝丝缕缕的奶糖味。
甜腻。
宋致唯眉眼一弯，笑着看他，“叔叔不如daddy。”
不知是因为那笑容感染力太强，还是别的什么，直到现在程烯都想不明白，他当时怎么会应下这么离谱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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