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碎觉着身子都僵了一瞬。
岁岁?柳玉准的那只鹦鹉?怎么会在这儿?
“去你妈的——”岁岁尖声一叫,学着他之前骂人的那句话,在此刻沉寂的雾中格外地诡异。
宋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
早知道就不在这臭鹦鹉面前说那些骂人的话了。宋碎像提小鸡一样将岁岁提了起来,发觉这鸟的腿上貌似绑上了一张纸条。
展开时还伴着墨水的味道,墨迹还带着点潮润,字是清秀的小楷,笔锋中满是疏朗,宋碎虽不见得柳玉准的字,但已认定这是他的笔迹。
“溪水映桃花,离人早还家。”
宋碎蹙眉:“什么东西?能不能说句有用的?”
他接着看:“阿娘尚清醒,望早早归来。”
宋碎心头一咯噔,他这意思就是说,那老太太清醒了过来?容贞的事儿岂不是有希望了?
岁岁突然向前飞去,像是刻意地引导他。宋碎二话不说跟在它身后,此刻身处险境,除了这只鸟和自己并无其他的活物。
心头那点微弱的希望,瞬间被岁岁这的引路行为点燃,却又被周遭死寂的浓雾压得摇摇欲坠,也顾不得柳玉准这个花妖是怎么驱使岁岁找到这个鬼地方的。
四周太静了,静的能听到胸腔心跳和血液奔流的不息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人和这只鹦鹉,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胭脂香味。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似乎浓度到了极点,近在咫尺的桃树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宋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醉在这里了。
脚下的路早已辨不清,四周的桃树在浓雾中扭曲、变形,影影绰绰,仿佛无数沉默的鬼魅,每一次吸入胭脂气,都让他的意识又模糊一分。
滴嗒……嘀嗒
天空好像下起了雨,无意识地落在宋碎的发顶。雾还未散,但眼前却隐隐约约露出城楼的轮廓,岁岁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半空中。
不是。不是半空中。那是一个几近成白色的人影,像是被雾捏成型的,那人手中撑着一把伞,宋碎眯起眼睛,才看清岁岁是落在了那人的肩头。
“柳玉准?”不知是不是在雾中的缘故,宋碎的声音有些发哑,指尖暗自握紧了短刀。
人影没立刻答话,伞沿轻轻一斜,像是被风推了下。
“你到底是不是柳玉准?”他攥紧短刀,往前迈了半步,刀尖几乎要触到雾里的人影。
那人影却轻轻往前走了半步,伸出一只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宋碎狠狠一拽,动作又快又猛,宋碎措不及防,手腕被攥地生疼,短刀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腕上的银线猛地一跳,那烧痛感又细细麻麻地透出来,烫地宋碎猛然吸了口气。周围的雾不知何时散了,却也不再是桃林的景象,亭台楼阁、琼楼玉宇涌进视野。
宋碎这才发觉这里是墨楚城。而眼前之人,也正是柳玉准。
他依旧是一袭素净的紫衫,面容清俊,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眸里,盛满了冷意。岁岁安静地停在他肩上,歪着头,仿佛方才在浓雾中引路的行径从未发生过。
“你……”宋碎刚吐出一个字,手腕上被柳玉准攥住的地方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他猛地甩开柳玉准的手,幅度太大,让柳玉准都微微退了一步。
这里怎会是墨楚,他不是在胭脂村吗?那李同悲怎样了?他想着,就要转身回去,胭脂村的路,他还是记得的。
“去哪?”柳玉准淡淡道。
“你既知道我身处桃源,此刻怎么又不知道我要去哪了?”宋碎头也不回。
柳玉准看出他的意思,抬手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拽回来,“他没事,包括那位姑娘,和你的猫。”
墨楚城下着微微细雨,宋碎的发丝上已经落下了不少水珠子。
他被拽得一个趔趄,后衣领勒得脖子发紧,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跟踪我?怎么知道那么多?”
“宋碎,你对旁人的事,倒是上心。”
宋碎一愣,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这语气不像嘲讽,倒像是……有点闷?他皱起眉:“他们是我朋友,我不上心难道上你的心?”
柳玉准比他高了半个头,此刻正垂眸看他:“好。但现在你该走了。”
柳玉准没再给宋碎反驳的余地,指尖一翻便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比在雾里时更甚,像吸盘似的扣着,不容挣脱。宋碎挣了两下没挣开,反被他拽得踉跄着跟上。
“哎!我说我凭什么信你,李同悲他……”
墨楚城的雨,原是这样下的。
风裹着雨,掠过飞檐翘角时,带起檐角铜铃的轻响,却又被更密的雨丝压下去,只剩叮的一声余韵,散在空荡的街巷里。
两侧的亭台楼阁浸在雨雾里,朱红的廊柱褪了色,倒像是被岁月啃过的痕迹。飞檐上的琉璃瓦沾了雨,泛着青光,瓦当滴落的雨珠串成线,砸在下方的石臼里。
柳玉准拽着他往前走,紫衫的衣摆扫过青石板。
“柳玉准!你放开!”宋碎挣扎着,另一只手去掰对方铁钳般的手指,却纹丝不动,“李同悲他们到底在哪?你说清楚!”
柳玉准置若罔闻,脚步不停。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近,伞拢着两人的身子,裆下所有下落的雨水。
“你不是想知道容贞的消息吗?我带你回去。”
宋碎气愤:“我刚才问的不是这个!我要知道李同悲在哪!”
就在这时,系统如大梦初醒,嗓音带着欠:“咦……什么情况……李同悲怎么回李府了……”
宋碎的挣扎猛然顿住,一时忘了自己要远离这个柳玉准。听了系统的话,他的心瞬时就放下了,柳玉准他不信,系统还是信的。
但他不能完全接受。明明同在胭脂村,怎么突然有了这一系列的变故,这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系统:“他说他没事,小黑也在那里,我也跟他汇报了你的情况啦!你俩都放心了好了,至于那个桃林和村子,我还需要花些时间查查……”
宋碎又挣了挣,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你放手,我跟你回去。”
柳玉准没松:“下着雨。”
时间不过过去了三四天左右,再回到熟悉的院落,宋碎竟然感到了些不适应,总觉得缺点了什么,不过没多留,便抬步转向了柳玉准的花肆。
老太太看着是精神了许多,搭上话来也流畅了不少。她看了眼宋碎,听不出语气:“你想知道关于容贞啊孩子?”
宋碎声音发紧:“您知道容贞她……”
老太太叹了口气,忆起那日的事:“那日我在雾中见到容贞,小姑娘已经很瘦小了,说句话都提不上气,还一个劲儿的要我快跑,这么好的小姑娘,那邪物怎的就缠着她不放呢……”
宋碎攥紧拳头。可是容虞明明说过,容贞连魂都碎了,连轮回都入不了,怎么可能再在雾里帮助被雾所困的人,柳玉准不是曾说,被雾困着的人,所见的是容贞?
而且所看,是雾中的容贞在害人。
柳玉准忽然抬手,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了敲。
廊下的雨顺着瓦当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映着他晃晃悠悠紫衫的影子。
宋碎转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柳玉准没答,只垂眸看向老太太:“她让您往哪跑?”
老太太眉头一皱,像被这个问题头疼住了,半响才开口:“往雨中跑。”
往雨中跑?宋碎心头猛地一跳。
墨楚的四月是多雨月,有近半个月的听雨节,宋碎曾在赵羡的书房中见过一本有关的书,只是内容太过繁杂跟天书一样,根本没有让人要看的**。
其实是根本看不懂。
听雨节顾名思义,大街小巷中,人们熄灭灯火,静听雨声,用陶碗接檐水烹茶,谓之“听天语”。文人可以以“雨”为题即兴赋诗,将诗笺投入雨中,任雨水冲刷修改字句。孩童用黏土捏成微型屋檐,置于窗台观察雨滴坠落的轨迹,谓之“画雨痕”。
高门贵胄,皇亲贵族,也会趁着这半月的时间在府邸深处设置听雨台,台子多用白玉砌成,台中央摆着三足青铜鼎,鼎里焚着少有龙涎香,烟丝遇着穿堂雨,凝而不散,如同青灰色的带子缠在梁柱上。
他们不似百姓那般随性,会细听雨珠落在玉磬上的声响,有轻有重,重若击缶是“吉”,轻若抚弦是“警”,贵族们便依着这声响,调整下月的祭祀出行,甚至任免官员。
宋碎忽地想起赵羡那副好像要把全府人骂过来遍的样子,忽然心头发怵,但是如果只请求借一本书,再趁机与容虞递个信件,想来他不会生气吧……
“你知道听雨节吗?”
柳玉准指尖在廊柱上停了停:“知道。”他的声音很轻。
宋碎又问:“你喜欢看书吗?”
柳玉准诚实回答:“不喜欢。”
宋碎惊讶:“你竟然不喜欢看书?你个种花卖花的难道不需要找点很专业的书籍学习一下花店物种和品性吗?”
柳玉准抬眸看他,眼底漫着点似笑非笑的光:“花草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肯告诉你喜好。”
他指尖往院角那株被雨打蔫的月季指了指,“就像它,此刻在喊水多了,难道要翻书才知道该挪到廊下?”
宋碎嘴角抽了抽,心里直呼这人是不是个神经病,和那个赵羡倒是有的一拼。他撇嘴,没再接话,心里把柳玉准和赵羡归为一类——都是些脑子不太正常的人,一个对着花草说话,一个脾气怪怪的,倒真是物以类聚。
他闷头往巷外走,撑了把纸伞,雨丝却依旧打在脸上,凉飕飕的,心里憋着股莫名的火气。要去献王府一趟,可是并不知道赵羡的态度,也有了大半月不见,想来不会把自己给忘了?
系统:“既然不能直接进,不妨背地里去,比如晚上……”
宋碎哂笑:“得了吧,就赵羡身边的人一个个跟武林高手一样,我进去不到半秒就能被发现。”
系统思考:“你不行,但有个人能行啊——”
宋宛。对啊,他怎么没及时想到这个人,宋碎一拍脑门,差点把伞捏变形。宋宛虽然是个姑娘,但是本事不小、功力深厚,就凭那夜的一脚,宋碎可真是见识到了。
宋宛身上有块刑部的令牌,虽说她否认了自己是刑部的人,但恐怕多多少少有点联系。
宋碎撑伞立在刑部衙门外时,雨势已转成细密的银丝,不打大,但缠绵缱绻。檐下当值的差役按着腰间刀柄,眼神冰冷狠厉,上下刮着他这副生面孔。
“刑部重地,闲人勿近!”声音撞进在雨幕里。
宋碎吸了口带着雨水的空气,尽量让语气显得诚恳:“烦请通禀一声,在下宋碎,求见宋宛宋姑娘。”
差役眉头一挑,眼神更冷了些:“宋姑娘?哪个宋姑娘?”
玄国不成有很多刑部的宋宛?
宋碎服气心里又莫名咯噔一下。他只知道宋宛叫宋宛,哪知道她在刑部的名头?正琢磨着该怎么说,檐下忽然传来个清亮的声音:“是找我的。”
宋碎转头,见宋宛穿着黑金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枚黄铜令牌,正从回廊尽头走来。雨丝落在她发间,沾成细碎的水珠,左眼角的痣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亮。
“宋大人。”当值差役立刻躬身,方才的冷厉荡然无存,反倒透着点拘谨。
宋宛没理他,径直走到宋碎面前,扫了他一眼:“胆子不小,敢直接闯刑部?”
宋碎:“我没闯,我要他通禀的。”
宋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没什么笑意:“找我何事?”她目光掠过宋碎手中的伞,又扫了眼他略显狼狈的衣襟,显然刚从雨里过来
宋碎压下心中对“宋大人”这个称呼的惊疑,开门见山:“想请你帮个忙。”
宋宛转身:“进来说。”
宋碎跟着宋宛往里走,雨丝打在刑部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并无半分冷意。
刑部比他想象中更沉郁。朱漆大门虽未完全敞开仅容两人并行,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两侧的石狮子蹲在雨里,在阴雨天里泛着死气沉沉的光,正无声地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宋碎忍不住低头,避开那视线。
廊下的差役依旧按刀而立,呼吸都放得极轻,偶尔有提着卷宗的小吏匆匆走过,脚步很轻,碰面时也只略一点头,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仿佛空气里都飘着“噤声”二字。
宋碎扭头看了眼身后下着雨的街道。
满城烟雨,他离家已经很远了。
这章是不是节奏很快[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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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听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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