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马车准时停在献王府门口。赵羡一身常服,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不怒自威。容虞气色不好,穿红色恐难有遮掩,便换了身与赵羡同色裙衫,一同坐在马车内,倒真有帝后风范。
马车行驶得极稳,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软垫,两人之间的沉默,像浓墨一样的化不开。赵羡闭目养神,容虞则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反复盘算着待会儿见到父亲该说些什么。
马车驶进丞相府时,父亲容相已带着家人候在门口。
容虞扶着赵羡下车,目光扫过人群容虞扶着赵羡下车,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母亲沈氏身上,沈氏上前拉住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掩饰过去:“虞儿,你可算回来了,娘总惦记着你。”
“让母亲担心了。”容虞回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捏了一下——那是她们母女间的暗号,示意有要事相商。
进了内院,分宾主坐下,丫鬟奉上茶。容相与赵羡说着朝堂的事,容虞则拉着沈氏进了后堂。
关上门的刹那,容虞放低了声音:“娘,阿姐院子的钥匙在您这里吗?”
沈氏的手猛地一颤,缩了缩,脸色霎时褪了几分血色。她飞快地瞟了眼门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你问这个做什么?你阿姐的院子……自她走后就封了,钥匙我收着是收着,可那地方……早就不该去了。”
容虞平静道:“娘,阿姐的事不能放任不管,也不能被那邪祟纠缠永生,尸身都找不到……放心,我会带她走出来的。”
沈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眼圈红了。她挣扎着起身,从妆奁最底层摸出个铜钥匙,塞给容虞,手都在抖:“去吧,趁你父亲和……和那位还在说话。”
容虞捏紧那枚带着母亲体温的铜钥匙,指尖连同心都冰凉。她没再多言,只冲沈氏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外走。廊下的光线斜斜落在地面上,映得她玄色裙角扫过地面时,带起几缕灰尘。
刚转过游廊,就见个小厮正往容相待客的正厅去,撞见她时脚步一顿,眼神里闪过几分局促,慌乱地低下头去。容虞眸光一顿——那小厮左手腕上有道疤,像被什么利器划的,想起容贞口中的把柄断剑,容虞暗暗记下了那小厮的样貌。
她没声张,加快脚步往莲院去。
那里果真无人,距莲院还有些路程,竟是不见一个侍卫丫鬟,朱漆院门果然挂着把黄铜锁,锁身已生了锈,想来是真封存了许久。钥匙插进锁孔时,一声轻响,在静悄悄的院落格外清晰,仿佛经久不息的院落在等候它的主人。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旧书卷气与草木腐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容虞扫了眼整间院落,一切好像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一样。
风过处,她的影子晃悠着,如鬼魅一般。
容虞放轻脚步,推开虚掩的屋门,一股更浓重的陈旧气息涌来,连同掉落的灰烬,混杂着淡淡的、几乎辨不出的脂粉香——那是容贞惯用的,经年累月,竟还未散尽。
屋内陈设果然如记忆中一般。
“谁?”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容虞猛地转身,便见到宋宛悄悄跟在她身后,似乎已经很久了。容虞叹了口气,只是一眼,便很快移走视线。
宋宛忍不住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烬:“这里除了荒凉就是荒凉,你是找些别的?”
容虞轻笑了声:“阿姐的旧物早就被一把火烧的无影无迹,我没什么可找的,只是想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些活人的气息。”
她指了指一边书桌上的茶杯,里面还盛着半杯水,像是有人喝剩下的。“蚀心雾比我们先来,还故意让我们知道。那便说明,阿姐的尸身也早就被移走了。”
毕竟她不会让我们得逞。
宋宛退出门外,铜铃轻轻晃了晃,在院落某处墙面撞出了回声,只见莲院上面虚虚聚集了些紫雾,若隐若现,像是随时可能压下来一样。
容虞抬眼望向那片紫雾,眸光微凝。
宋宛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看来,有些事情,确实该在今晚做结了。”
宋宛走后,容虞也不再多留,只得先退出门外,再次将门锁上,无声地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内院,赵羡正与丞相谈话,她不想掺和,便只好先进了侧院。周边几个丫鬟见了她纷纷行礼,容虞端坐在梨花木椅上,手中摆弄着那枚钥匙,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廊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紧张,正是那个腕上带疤的小厮,端着盛满滚烫茶盏的托盘,正往正厅送茶。
他的身影在容虞低垂的视野边缘晃动。就在他即将经过容虞所坐的侧院入口,脚步如预期般微微顿住,眼皮本能地向上抬了抬,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位气质迫人的王妃。
时机已到。
容虞并未抬头,甚至没有改变任何姿势。她捏着钥匙的手指,极其自然、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刻意,轻轻一松。
“叮——”
那枚钥匙精准地落在小厮脚边不远处的地面上,发出的声响虽不大,但在紧张的氛围中如同惊雷。
小厮本就心怀鬼胎,神经高度紧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身体猛地一哆嗦,端着沉重托盘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抖。
“哐当——哗啦——!”
茶水连同精致的瓷盏,瞬间倾覆,滚烫的液体泼洒出来,一部分溅落在容虞脚边的昂贵地毯上,升腾起一缕白汽,更多的则随着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几片碎瓷甚至险险擦过容虞玄色的裙裾边缘。
巨大的声响和狼狈的场面瞬间惊动了所有人。侧院的丫鬟们吓得掩口低呼,纷纷后退。
那小厮面无人色,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抖个不停,连一句完整的告饶都说不出来:“王、王妃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容虞这才缓缓抬起眼。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只有一片漠然。玄色的锦袍衬得她肌肤胜雪,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小厮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的冰凉。
她没有立刻开口斥责,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微不足道的死物。这无声的威压,比任何的惩罚都更令人窒息。
“我瞧着你面生得很,是府里新来的?”容虞不平不淡说道。
“回王妃,”小厮垂着眼,左手不自觉地往腕间的疤上挡了挡,“小的进府三月了。”
“三月?”容虞轻笑一声,“怨不得,怕是不知道还有我这位二小姐吧?”
容虞缓缓站起身,周遭的丫鬟纷纷跪了下去。她没看那跪在地上小厮,只侧头对身后的侍女道:“去正厅通报,就说丞相府的奴才不懂规矩,在侧院冲撞了我,还打翻了给殿下备的茶。”
侍女领命疾步而去。
“进府三月,”容虞缓缓踱步,鞋尖踢过一块碎瓷,“该知道丞相府的规矩了。”她停在小厮头顶,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小厮颤抖的肩,望向正厅方向。赵羡的身影已出现在月洞门口,青竹垂手立在他身侧,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容虞冷道:
“按律,当断其首,悬于府门三日,以儆效尤。”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以下犯上,拖出去。”
小厮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凝成一团,喉间发出嗬嗬的哀鸣:“不!我没有!我只是……”
容虞重新坐回去,忽视小厮的哀鸣,命丫鬟捡回了那枚钥匙。
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容虞忽然对跪在地上的丫鬟们道:“收拾干净。”声音不高,却让瑟缩的丫鬟们立刻动了起来,抹布擦过地毯上的茶渍,没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侧院很快恢复了寂静,只剩丫鬟们收拾残局的轻响。
——
好在李同悲的大红臀轻了些,走起路来也不疼、也有劲儿了,不然宋碎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把他弄出去又不会被发现。
理由也很充分,万一卫席再发飙,到时候李同悲稍微发力说爱她,同意成婚了,说不定可以再拖一会儿。
夜幕降临,莲院方向的紫雾越发浓郁,宋碎三人躲在莲院入门左侧一间房,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木桌一对木椅外什么也没有。宋宛与他们接应后,躲在了对面的那间房,里面是容贞旧时的书房,只不过如今只有一个空架子。
门上被挖出个洞,刚好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动静。宋碎一扭头,刚好与柳玉准对上目光,又迅速地移开,看向轻轻揉屁股的李同悲:“我觉得还是你出去做诱饵比较好,卫席肯定能察觉到。”
一阵风动,外面传来一道脚步声,宋碎凑过去一看,只见卫席突然出现在院中,依旧和第一面那样的服饰,唯一不太一样的是她此刻的神情,像是着了魔一样,说不上愤怒,更多的是僵硬。
“来了来了!”宋碎压低声音,呼唤两人过来看。
门外容虞握着那枚铜钥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莲院门楣上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晃荡,发出细碎的响,却掩不住她心头翻涌的冷意。
她再次走到朱漆院门前,锈迹斑斑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尘封多年的枷锁。
“咔哒——”
宋碎在门后屏住呼吸,连李同悲揉着屁股的手都顿住了。
就在锁芯即将弹开的瞬间,莲院上空的紫雾猛地翻卷起来,卫席的身影裹挟着浓重的雾气,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过来,带起一阵冷风吹进来,下一秒已如鬼魅般钉在容虞面前,挡住了那扇门。
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容虞手中的钥匙,瞳孔里映着紫雾的影子,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容虞抬眸,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吓到,反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但眼底的寒意更甚。她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被执念缠得面目全非的女人,唇边扬起一抹嘲弄的笑。
她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积压了多年的怒意与决绝,手腕一扬,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彻莲院。
“啪——!”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卫席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迅速浮起五道指痕,连周身的雾气都被打得散了些,空洞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仿佛没料到这个看似沉静的女子竟有如此烈性。
门后的宋碎惊得捂住了嘴。他与容虞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她被蚀心雾缠的弱柳扶风,堪堪能射出一支箭,如今再见……
谁都没想到容虞会如此直接,竟在卫席面前动了手。对面书房里的宋宛透过窗缝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
容虞甩完巴掌,蚀心雾缠绕的痛感瞬间席卷而来,手还微微发颤,却硬生生忍住了,冷声道:“卫席,竟然是你。”
她的语气不像是惊讶,更像是了然。
今天还有一更,蚀心雾差不多就完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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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莲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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