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珩醒来时,人正躺在一片云上。
他缓缓起身,只觉手脚发软,脑袋一抽一抽地痛。
“醒了?”抬头,是一个白云化作的椅子,李廷瑄随意地坐在云椅上,二郎腿翘得一晃一荡,后面的头发也跟着摇晃,像个彩色的小尾巴。清风流云从两侧拂过,疏散又闲适。
姬珩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是大乘期以上才能做到的“驭云术”。
“……我睡了多久?”姬珩按着额头,脑袋里还有点钝痛。接着他忽然一僵,想起天堑塔,想起中域之主的匆匆一瞥,以及高山之上的冰冷威压。
李廷瑄一手把玩着什么,一手伸出两根手指。
“两天?”姬珩一惊,“我们怎么出来的?天堑塔怎样了?”
李廷瑄摇晃着指头:“急什么,你只睡了一个时辰。”
姬珩松一口气:“那你伸两根指头做什么?”
“嘿。”李廷瑄坏笑地说,“看你清不清醒嘛,既然分得清一和二,说明没有被渡劫期的威压震傻。”
不正经的语气,姬珩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不过被李廷瑄一提,他想起不久前他们还在天堑塔,为了确认天堑情况,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进去。没想到刚进塔就遇上中域之主和长申阁的人,他被中域之主的威压影响晕死过去,如今……是被赶了出来?
“看我做什么?”注意到姬珩的目光,李廷瑄摊手,“你刚进去就呼啦一声倒了,我当然只能带你出来。说要进去的是你,倒下去的也是你,本君一个人进天堑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识时务地走啰。”
闻言,姬珩露出失望神色。他错过了一个机会,但中域之主怎么会在天堑塔?有什么值得那位中君亲自过来?
疑问划过脑海,他忽然想起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对话片段——
“你果然在这里嘛。”
“而你要的……不在这里。”
他顿了顿,转向李廷瑄:“你早就知道中君在天堑塔?”
“嗯?”听到问话,李廷瑄一手支着歪头,“是啊。”
答得毫无隐瞒。
“那你就那样带我进去?”
“不是你求着要我进去么。”李廷瑄毫无愧色,“再说,这两个月的长申阁就像个蚌壳,谁也撬不开,天道署也安分得很,许多神符师无缘无故被调走,我一直觉得蹊跷。我想啊想,长申阁到底打什么算盘呢?直到遇见你。你的说法很有趣,说不定天堑真出了问题。”
姬珩恍然:“所以你本来就要去天堑塔,带我只是顺便?”
“怎么能说是顺便呢。”李廷瑄哈哈笑起来,大力拍姬珩的肩膀,“你可是珍贵的钥匙,天尊的亲传弟子,那符门不就被你打开了?我可试了两个月,你一去就成功,我有权限,你有密令,这不是天作之合?”
姬珩:“是合作无间,注意你的言辞。”
“都一样嘛。”李廷瑄应了一声,目光却不再看姬珩,而是落向四方流风。
姬珩这才发现李廷瑄的样子有点严肃,也许是对方平时太懒散,掩盖了这一点,直到沉默下来,莫名静穆的气息弥漫四周。
姬珩缓缓起身,嘶了一下,感觉全身骨头都好像被碾过一轮。他随着李廷瑄的目光望向周围,感知到一点不同寻常的风向。
“怎么了?”
“风向变了,天堑塔周围有兆场。”李廷瑄仍是那个懒洋洋的语气,站起来时,云雾化作的椅子倏然散开。
“兆场?”姬珩深深皱眉。
所谓兆场,是卦道中的一种说法,指灵流汇聚,万千因果被某样东西缠住形成的一种表征。凡大吉大凶之物出世,都会有这种异象,这便是兆场的一种。
而他殊不知,就在他昏迷的一个时辰内,六域几乎所有的卦道掌门、主峰峰主都被一股心悸惊醒,无数卦师算出大凶之兆,目光都落向那座连接天域与中域的通天塔上——天堑塔之高,连通寰宇,远看就如一缕神针横贯天地。
众多卦道门派惴惴不安,短时间内却也没能把消息散布出去,六域的大部分人仍浑然不觉地过着寻常日子。
姬珩自高云之上俯视人间,看见了中域最繁华的修真城池,也是离天堑塔最近的主城——天燮城。
城中一片繁华的街景。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众多商铺一如既往地开张,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琴坊里的舞曲清音曼妙。街上行人泱泱,有采买的,赶集的,做工的,路边一簇簇金桂缀下枝头,洒满碎金的淡香。
姬珩忽然问:“天钟为什么不响?”
天道署中凡有凶兆、危急之事,当值者都需敲响天钟。
李廷瑄耸了耸肩:“那东西不过就是个摆设,小事不必敲,大事敲没用。你看,两个月了长申阁就没敲。”
姬珩:“那我去敲。”
“嗯?”李廷瑄歪头看他,目光深笑,“你确定?万一长申阁把事解决了呢?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却敲钟,最后你负责?”
姬珩以指运诀,玉宸剑迅速出鞘,接着他一步踏出驭云术的范围,准备御剑飞往天道署。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蕴含无穷威压的钟声,忽然自远处传来。
“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
正是天道署最高警戒的钟鸣!
这钟声传遍四方,响起在整个天燮城的上空,引得所有人驻足四望。
姬珩一愣,回头,在李廷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惊诧。
.
一个时辰前。
机械转动声,符文激荡声,天堑塔中余响不绝。平日往来于控制室之间的守卫也不见踪影,整座天堑塔仿佛成了无人看守的遗弃之地。
忽然,塔中一阵空气波动,数层符文自虚空中展开,形成一片繁复的八卦阵图,随后阵中聚起一团符雾,一位老者持木杖从符雾中走出。
老者发须皆白,有一撮长长的胡须,穿着鹤纹宗青的道袍,魂木杖在地上一敲,层层威压便散布出去。
正是夜老。
夜老落地后反复打量四周,竟没有一丝人声,不由“咦”了一声。
原来,姬珩被中域之主的威压震伤,身上的守护符文也随之激发,远在千里之外的夜老察觉外孙有危险,赶紧亲自传送过来。
有之前李廷瑄追杀的经验,这次夜老来得非常快,落地时甚至捕捉到李廷瑄残留的灵力气息。
然而落地后,周围没有自家孙儿的踪迹,也没有罪魁祸首的影子,甚至一切静谧无声,又仿佛压抑着层层风暴。夜老阅历千年,自然很快认出这里是天堑塔内部,一双鹰目不由眯起。
“夜域主。”这时,有声音传来。夜老回头,发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符文编织的椅子上看他,正是镇守此地的符儡。
符儡认出夜老,语气稍显恭敬:“此地为天道署禁地,没有天尊或中君的谕令不能擅闯,请您退出塔外,否则以魔孽处置。”
夜老默然片刻,问:“方才有谁来过天堑塔?”
符儡翻过记录册:“方才李域主来过,还带了位神符师。此二人手持密令,伪装入塔,被中君大人发现,已训诫驱逐。”
闻言,夜老心中一紧。
珩儿的事他向来不插手,譬如上次珩儿放弃的南域主之位,他虽气怒,却也明白这是后辈的命数,强求不得。但擅闯天堑塔——这可是重罪!珩儿怎么会和李廷瑄在一起?那个混账骗自己的乖外孙闯天堑塔,还受了伤!到底是胁迫,还是另有目的?
脑中划过无数个猜想,夜老沉下脸,准备离去。
身后,符儡也翻开下一页,尽职尽责地记下夜老的通行记录。
“对了,”刚走一步,夜老便想到什么,“老夫进来后,看这天堑塔怎么无人看守?中枢池乃三界要地,是通往天域唯一的入口,你身为符儡,怎能让天堑塔如此空虚?”
千年来,天堑塔的镇守都由核心的符儡完成,相比“人治”,前代天尊更相信道则之力,因而从建造之初就以符儡为核心构建防御体系。
符儡停下笔,道:“此乃中君命令,所有天堑塔守卫立时撤离。夜域主,请您离开。”
疏离的回答,夜老不再多言,缓步往符门走去。虚空中飘溢着浓度极高的符文跃轨,塔中各处都传来喑哑不自然的机械转动。夜老暗暗散出神识,窥探最近一处控制室,接而便看见满墙的红色——定枢机上竟密密麻麻遍布着“危”字!
夜老瞳孔微缩,脚步一顿。
符儡此时正是激活状态,塔壁上符文流转,看不见的禁阵正悄然成型,对准着夜老——随时准备将塔中的异物抹杀。
夜老仿若未闻,继续向前走,然而没走几步身形竟模糊了起来。
“嗯?”符儡皱眉,凝神看去,却只看到一抹青焰骤然腾起,又四散消失。
魂移!
毫不犹豫,下一刻负责整个天堑塔防御的符儡启动禁阵,森严而充斥杀意的符文将整层天堑塔密密铺满,容不下一丝逃跑的空隙!
滋滋——
空间升起白雾,那是地魂蒸发的哀嚎,却没有夜老的影子。白发苍苍的符儡面容枯槁,浑浊的眼睛审视着天堑塔每一个角落。很快,他眼中出现了数点流动的飞光。
那是鳞管的反光,是长明灯摇曳的火焰,是记录灵珠上稍纵即逝的暗影……夜老将自身隐入魂界,借助魂火的力量移动。他的动作本身很慢,只走了一步,却跨越数个空间,在对敌者看来快如残影。
不满的声音也从四方传来:“谢氏小子真是无法无天,连天堑塔都敢掩耳盗铃!老夫今日就要看看谢氏在搞什么名堂,中域天堑怎能有失!”
说罢,空间无形之中膨胀,塔中升起泰山般的威压,随后是一道猛然拔高的青色巨影。
“吼——!”
巨大的螭鬼高逾百丈,直接冲破禁阵将天堑塔底层的大门层层破开,猛烈的冲击使得碎片飞散,狂风席卷,塔中一片狼藉。
鲲鳞所制的塔壁在渡劫期的力量下现出裂痕,符儡枯老的脸庞上也同时出现血痕,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螭鬼,万千符阵如莲绽开。
趁着符儡的目光都在螭鬼上,夜老再次魂移,魂木杖在地上一敲,便已跨越百层塔楼。
越往上走,激烈的符文波动越明显,不自然弯曲的鳞管以及塔壁上的定枢红漆让夜老的心越沉越底。
终于,他来到天堑塔的最顶层。
顶层有一扇门,那是由无数符文编织的光门,门后便是天堑的中枢池,其空间不是普通空间,而是符文编织的虚术空间。
平日里若要进入,必得有神符师出神入符的能力,然而如今这光门里的气息明显减弱,断裂的符链游散在虚空,像飘絮一样。
夜老神情凝重地一推光门,哗——符文混乱的光门轻易打开,一股浓郁的生机迎面扑来,带着白雾。
接着,夜老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片纯净的水域,白洁无瑕,宛如天外仙境;而水域之上笼罩着一个巨大的暗影,蔓延无边,深黑可怖,眼看就要将一切吞没。
“这!这是——!”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老者,这时眼睛却突然睁大,瞳孔骤缩,仿佛看见了此生最大的恐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