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雯雯那时候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姜璃，一会看看后面的那面框进去所有人的镜子，一会看看站在中间接受着所有人视线的姜璃。
姜璃沉默地站在练习室中间，顶光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也模糊了她的神情。她站在那里，听公司各个老师对她的评价和打分，批评和表扬时她都是那样，安静听着，然后鞠躬说谢谢老师。
想到过去一周自己的练习进度，叶雯雯心里有一点点崩溃，甚至闪过要不要直接给父母打电话接自己回家的念头。
但她还是留了下来。
叶雯雯家境普通，但是是独生女，父母倒是很宠她，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她不止这一条路可以走，但是她很喜欢这一行，想做大明星，想被很多人喜欢追捧。
原本的公司地方不算大，设施也有些旧，练习室在一层，采光很差，她们就在那里练习，日复一日。
起初叶雯雯不敢和姜璃搭话，觉得她就算听到自己说话也不会搭理。
直到有一次，为月末考核准备一首合作舞曲的时候，姜璃跳着跳着突然停下。
她位置在前面，没回头，甚至保持着停下的舞蹈动作，看着镜子对叶雯雯说：“你总是抢拍。”
叶雯雯一怔，而后脸突地红了。
她自己也会一遍遍看回放，当然不是没发现自己这个毛病，舞蹈老师也说过她这个问题。
她没有舞蹈基础，是因为声乐能力进入公司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跳舞时总会抢半拍，越快节奏的越容易这样。
姜璃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知道她在昏暗的练习室里有没有注意到叶雯雯红着的脸，她很平静地说：“抢拍后你已经不会手忙脚乱了。”
叶雯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手忙脚乱，但也没办法更正过来，反而快要变成习惯——潜意识里的想法，即使抢拍，她也能完成这个舞蹈，这一丁点小小的错误，不会影响什么。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姜璃开始一遍遍地教她，帮她抠舞蹈细节。
那个月的月末考核结束，叶雯雯还是被训了很多话，但是老师没有再提她抢拍的事了。
叶雯雯从那时起变得敢和姜璃说话了，公司的领导层和各位老师们看完她们的表演，也总是让她们私下多交流些，不然表演看上去总是很有差异感。
两人住在一个宿舍里，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可以一人一间卧室，叶雯雯在某一天宿舍停电的晚上敲响了姜璃的房门。
姜璃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睡衣，叶雯雯抱着吉他，问，你要和我一起唱歌吗？
其实是有些幼稚的搭话，但姜璃看了她几秒，往后站了些，示意她进来。
叶雯雯第一次认真的看姜璃的房间。
实在是简洁——想要乱也没办法，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东西。
只有桌上还算满些，放着消肿喷剂和去瘀肿的药物、几盒润喉糖，还有一个很旧的平板，没有息屏，是英语口语练习界面。
那天晚上恢复供电是两个小时后了，叶雯雯就在那里和她唱歌聊天，还教了姜璃一点点吉他，一起待了两个小时。
后面公司又陆续来了其他练习生，有的人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有的人则留来下来。
她们宿舍后面变成了五个人一起住，姜璃是多出来的那个。
刚开始要分的时候，叶雯雯是想和姜璃住一间的。
她已经很久没和姜璃再一起弹吉他唱歌了。
但是她没有开口，和后面的新来的人分到了一起。
姜璃还是很沉默，明明和叶雯雯是最早来的两个人，叶雯雯后面却和其他人变得更熟些，偶尔会一起去逛街去看电影。
姜璃大部分时间都在练舞，她虽然看着很难相处，但对于跳舞上的指导她从不吝啬。
公司让她做队长，她也就真的会照顾她们，生理期的时候会买好布洛芬给她们备着，有人心情低落她也会安慰。
她们出道的那天，是在一个很小的礼堂里开的发布会。
叶雯雯站在姜璃的右手边，在姜璃发言的间隙，她攥着手里的话筒，视线不可控制地看了一眼姜璃。
随即她有了隐隐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老师们和管理层严厉难听的批评，想到了汗水打湿的t恤，想到了不算大的宿舍里，她和姜璃在昏暗的月光下弹吉他唱歌。
姜璃从一出道就是她们组合里人气最高的人。
她跳舞精进更多，明明组合里也有其他人跳舞也不差，可是站在台上，大家不自觉地就会被姜璃吸引。
跳舞好，长得好，即使在很多镜头里姜璃都不怎么说话，大家也会觉得这样反而很可爱。
她们走机场、参加活动，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姜璃的名字。
多么耀眼的人啊，叶雯雯想。
姜璃的高人气给她带来了繁忙的工作，除了五个人一起的团体活动，她开始有很多个人的代言和行程。
她们和姜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疏远，偶尔有其他人开始在私下说些抱怨的话。
姜璃却跟察觉不到一样，对待她们如同从前，还是会照顾，会安慰。
但她们没人觉得自己和姜璃是朋友。
她们对姜璃知之甚少。
……
叶雯雯在出道第四年的时候谈了恋爱，对方是一个风评不太好的乐队组合的成员，是她的初恋。
叶雯雯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有吵架有甜蜜，谈恋爱不都是这样的？
但是后面她被拍到了夜宿男方的家中。
那时候她们团刚刚签了一个国民品牌的代言，经纪人和领导层对叶雯雯的斥责已经不算什么了，主要是她们面临着的巨额的解约费。
出道这么些年，真正赚到了钱也是从去年开始，她们根本拿不出钱，叶雯雯吓得一直哭，所以在听到对方那个年过五十的负责人说让她们陪他吃顿饭，这事就解决了的时候，叶雯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哭得眼睛都要看不到妆，因为太害怕，都快要跪下求其他人一起去了。
姜璃只是问了她一句，只是喝酒吗。
那次饭局里，姜璃被灌了最多的酒。
好几次叶雯雯都感觉姜璃要发火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然后将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姜璃喝了很多，经纪人在外守着，后半夜的时候姜璃直接去医院了。
后面叶雯雯才知道，姜璃的酒里被下了药。
公司派人跟着去就是没有让她们陪睡的打算，没想让她们出事，这一顿饭局已经是极限，几位老总也没有非谁不可的意思，这事到这，就算要结束了。
但姜璃被拍到了照片。
媒体拍到的照片很有误导性，低像素，飘逸的窗帘偏偏在那一刻扬起，镜头定格在姜璃和她旁边的那位副总身上。
三张照片和一篇报道，引爆了周一工作日的早晨。
公司里忙成一片，叶雯雯看着热搜，吓得连手机都快拿不住，她去找姜璃，六神无主地道歉，说了好多对不起和怎么办。
那是叶雯雯第一次看到姜璃流露出无措的神情，但开完会的经纪人很快找了她们，说这事可以解决。
姜璃后半夜去了医院，诊断单上还有时间。把诊断单发出来就好了，说只是和合作的公司高层吃了一顿饭，经纪人工作人员和其他组合成员都在场，姜璃也并没有和那些人过夜。
叶雯雯一口答应，在工作人员都在因为紧急公关忙得脚不沾地的间隙，叶雯雯想明白了一件事。
合作高层就是那个国民品牌公司的人，联想一下之前传出的解约新闻，大家只要想一下就会知道，姜璃她们去吃这顿饭是为了谁。
叶雯雯坐在长廊里，握紧了手。
她打开手机，置顶的乐队男友在三天前就已经不联系她了。
是因为她人气不高，又恰好闹出了恋爱绯闻，所以她可以被舍弃吗?
这个乐队男是，公司也是。
那她在昏暗地下室里训练的那几年算什么。
她从小学报兴趣班的时候开始，父母就让她学习了她自己喜欢的唱歌。
她是因为擅长唱歌才不亮眼的，姜璃跳舞好看，公司也总让她站在中间，她的人气才能一路水涨船高，不是吗？
公司为什么对姜璃这么好。
为什么姜璃出了事，公司就愿意拼命帮她想办法，为什么她叶雯雯连传出负面消息，评论都有人在问是不是姜璃那个团。
在叶雯雯几乎绝望的时候，姜璃又被其他负面新闻缠上了。
爆料者在论坛里贴出了他们的班级合照和学校毕业证，说姜璃高中时霸凌其他学生。
她说姜璃上学时就私生活混乱，跟职高不三不四的人谈恋爱，学习成绩垫底，还爱拉帮结伙的欺负同学。
起初有粉丝帮姜璃说话，随后爆料者发出了一张学校的处分，清清楚楚的写着姜璃的名字。
舆论从这时开始偏转。
“本来就不喜欢她，长得就是狐狸精小太妹的样子。”
“粉丝能不能别洗了，校园霸凌的人滚出来道歉退圈。”
“处分都有了，粉丝是不识字吗？”
甚至就连公司放出的关于陪酒的澄清和医院诊断单，评论也都是一片骂声。
姜璃的高人气和高知名度现在变成了加速她毁灭的助因，评论里除了女孩们的不可置信和谴责质疑，还有很多男的涌进来，开黄腔的比比皆是，用词不堪入目。
“才陪完酒，谁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去医院的。”
“不知道给多少人睡过了。”
……
姜璃成了公司的弃棋。
叶雯雯看着姜璃粉丝超话里数都数不清的脱粉小作文，心里浮起的念头是“还好”。
还好，还好姜璃本来就是个人品低劣的人，还好没人救得了姜璃，公司也不用拿牺牲她叶雯雯为前提了。
她也不需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因为是姜璃自己做的事，不是么？
尽管从四年的相处时间里看，她并不觉得姜璃会是那样欺凌同学的人。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姜璃被公司解约了，连带所有社媒账号一同注销。
宿舍变成了正正好好的双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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