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连着卧床养病大半月,今日方能下地走走。
红愿却不许她出去。
“这才春三月的时节,春寒刺骨,您可怜惜自个的身体,切莫吹风。”
红愿端了热果饮来。
放下食盒,抬眼就看到沈月穿着白色寝衣就下地,看的红愿撅着嘴,打算好好和夫人说道说道。
这病还没好全呢,怎能这般不顾自己的身子骨。
“夫人。”红愿鼓着小脸。
沈月就笑。
“哪有那么精细。”
她单薄的身子好像感觉不到冷,纤细脚踝白皙的能看到青蓝血管,踏下脚时,明明瘦的见骨,莫名有股气劲蓬勃。
夫人身量高的有些违和,却隐隐约约也说不上。
红愿看的眉高眼跳,再抬头时,沈月劲瘦的身姿已经立在她面前,一眼看去是腻白的脖颈,瞧得人心慌。
红愿转着眼,不知要看哪里。
“愿儿。”沈月不解的看去。
轻柔的嗓音,唤的红愿心甘情愿把果饮奉上,任劳任怨的替夫人披上雪色貂裘披风。
夫人有些高,还需红愿踮起脚。
白绒绒的毛紧着夫人的脸,衬得她眉眼如上好的白瓷,微红的眼尾如泛开的红海棠,漆黑的眼珠子瞧人时冷冷清清的。
只在看红愿时,眼波流转间透着温色。
红愿退了半步,显得人有些呆。
夫人怎么又娇柔又俊气的,反反复复好恼人。
“我便在这屋内走走,你给我支个窗,也让我瞧瞧外头的好景。”沈月浅笑着提议,“你若觉得闷,我也放你半天假出去走走。”
她自己都觉得闷,身子骨被困在屋里都躺酥软了。
红愿嘟起嘴,“我就在这陪夫人。”
红愿觉得自己在少夫人这都没有好好当差,说是侍候人,结果早上推门进来,就见夫人穿戴着素衣就依靠在榻上看话本了。
“夫人,你就给我派个活计吧。”红愿上赶着哀求。
夫人连夜里,也不让人守夜,吃饭规矩也不让人站着服侍,虽没让坐下,总打发人去外间。
她摸着干净到纤尘不染的桌子,没吩咐个活计心里总是不踏实。
日头正盛,万籁俱静,徐徐清风拂过,好一副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的画轴。
沈月往外瞧了瞧,拿着话本,品了口热果饮,随口道,“那你便给我打个粉荷包吧,我瞧你手极巧,还没人给我打过荷包呢。”
盛京的女郎都爱做这个。
沈月料想的不错。
红愿高高兴兴的应了。
她娘的女红在盛京十里八乡颇有名气。
红愿自小学了不少,这可难不倒她,一定要给她家少夫人秀个精细的,给她娘长长面子!
沈月支起身,等红愿掀帘出去,便在榻上盘腿而坐,呼吸间内力在体内转了数个周天,一股气韵如轻烟升腾而起。
她轻阖双目,周遭都慢了下来,屋内的时光都停滞,近到窗边粉瓣飘絮,远至百米外的红鲤鱼跃湖。
阳光投下的光晕,照映其身,恐其登临化仙而去。
如今身子恢复些,因督脉有损,内力挥发还不足一成,
那大夫给小产后开的药,对她重伤症状有异曲同工之妙,还得徐徐图之。
除此之外,早年她游走江湖,内伤的丹药常备,今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长廊回转处传来声响,似乎还有陌生人的脚步,有些沉,是个男人,紧接在前的女声轻而急躁。
沈月睁开眼,朝外间走去。
这屋极大,正门外间配的是八仙桌,侧边摆放了贵妃榻,供人喝茶品茗,内间才是寝室,平常沈月就躲在床榻上修炼,除红愿几人,别的便不能进屋。
“姑爷!”
红愿故作慌张,略大的声音在窗边响起,伴随着还有裴潜怒气冲冲的脚步。
她急忙跟上去,却不敢真的拦人。
姑爷看着面色发青,瞧得人害怕,前些日子连个人影都没有,现在看来是找沈月麻烦的。
红愿着急,“姑爷,夫人小产身体还没养好。”
可别和夫人动粗啊。
夫人弱不禁风的,一步三晃,这些天下床看的她惊心胆战,生怕沈月晕厥过去。
裴潜顿了下,径直将红愿推开,怒斥,“没长眼色的东西。”
说罢,大步往里闯。
他被打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疼的每日嚎叫,今日才刚能下床。
裴潜恨的咬牙切齿,他娘心疼的每日到他床前掉眼泪珠子,还说这沈氏害的,连他娘的陪嫁丫鬟都被赶出府。
沈氏倒好,也没有遣人来关心。
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疼的起不来,他早就要来收拾沈氏。
几步间,就到了沈月的面前。
“沈氏,你给我起来!”
裴潜上前,大手钳住沈月的肩膀,将她拖拽到面前。
就如往常般,他对待沈月就不是多有耐心,反倒是沈氏会细细琢磨他的脸色,虽后献上财宝,讨他欢心。
裴潜觉得今日也无不同,大抵就是没了个孩子,月娘有些伤情,过段时日便也没什么。
于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他娘李氏日日哭泣不止,烦心的他功课都看不进去了。
想到白日丢开的书,裴潜烦闷的扯了扯衣襟。
“是不是你和大哥告状,嬷嬷伺候你那般尽心,到底哪里碍着你了,要你把她赶出府!”
裴潜嫌恶的眼神瞪过来,捏住沈月的手腕不觉用力。
“沈氏你说。”
沈月被扯的发疼,眉心轻蹙。
她苍白的唇颤抖的厉害,心下却迅速判断起来人,是沈月的夫君。
有几处内伤的位置被扯到了。
不着痕迹的手往内收了收,刚好避开了裴潜的靠近。
虽然养了一个月,但她伤的极重,五脏六腑皆震荡,也是沈月练武体质好,这会还能忍耐。
沈月抿紧唇,想着应对。
那人还在逼问,沈月只能一步步的往后退,直到后腰抵上桌子,退无可退。
她被圈在阴影里,垂下的眼皮遮掩冷意。
红愿看的焦急,“姑爷,不怪夫人。”
那天分明就是那嬷嬷不好好当差,到二太太房里躲懒,才被家主发落出府的。
怎么在姑爷嘴里,就是夫人的错了。
裴潜觉得被冒犯,“我和夫人有事要说,这没你的事情。”
一个丫鬟都敢来指手画脚。
现在这一屋子的人,都看着面生,料想都是大太太房里的,裴潜没个好脸色。
红愿气的跺脚,扭头跑出去。
被丫鬟冒犯,裴潜脸色称不上好。
他黑着脸,有些日子没看到沈氏了,今日来见,还是蠢笨如猪,看到丈夫也不知恭顺点,叫那奴婢来气他。
“潜郎,你先别生气。”沈月有心解释,“嬷嬷私下克扣我的月银,还偷偷把我的首饰拿出去变卖了,嬷嬷为人品行不端,是不该留。”
当时裴宴发落人的理由就是这个,沈月一字不落的搬了出来。
语气软绵,看似好欺。
“那你也不能赶她出府!”
裴潜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说嬷嬷偷拿你首饰,你可有证据,空口无凭,这就是你沈氏的教养,满身铜臭,看谁都像贼,还稀罕盯着你的银钱。”
“可是,我的嫁妆单上少了好多东西。”沈月半步不退,坚持道,“要不是嬷嬷,谁会拿我嫁妆单子上的东西。”
她清丽的眼直直看来。
眼里冷静分明,凑的近,连眸里的水色都透露执着。
裴潜难堪,额角的青筋抽动,怒喝,“谁稀罕拿你东西!”
他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沈氏以前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只会怯懦的躲在一旁。
沈月还欲开口,就被急急打断。
“自己保管不当,还能怪得了谁!娘总说你小门小户出来的要体谅你,总上不了台面怨不得人说嘴。”
裴潜急忙拿话堵上她的嘴。
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以前的沈氏不是这样的尖锐,让他感觉难以招架。
沈氏时常怨怼,说府里人对她不体贴,总在她背后说三道四。
还说李氏对她极为苛待,不是罚她站规矩,就是平日不许她出屋,说丢二房的脸面。
裴潜觉得这些无关痛痒,并不耐多说。有时甚至觉得妻子蠢笨,举止多有出格,比如食不言寝不语,沈氏总是逾矩。
这样出身低贱的商籍之女和他并肩而立,众人看他眼色各异,如何配的上他。
裴潜暗自咬牙。
要不是娘说沈氏柔顺听话,好拿捏,还能时不时补贴家里,才不情不愿的受了。
哪有他表妹招人怜爱。
可怜他娘家表妹以后只能嫁给他做妾,想起表妹这一遭,裴潜更加怒火中烧,“你前头说你怀孕了,我才答应不把表妹纳进门,现在你把孩子弄没了,你自己说吧。”
往常提及表妹,妻子多是不言。
裴潜打定主意,就此结束话头,省的月娘净说些让人不开心的话。
“裴郎,你还有没有心,那是我们的孩子!”沈月不可置信的抬眸。
这人早不来关心沈氏,现在却听了谗言来兴师问罪。
她泛红的眼难得充满厉色,语气也不似前面绵软。
竟然也争锋相对起来,“我在半路被贼人所害,你人在哪里?我们的孩子因此丧命,你又在哪里?要不是大哥来救,我就死在半道,你便得意了。”
“你可还有半点良心啊!”沈月痛心质问。
“我的良心?”裴潜也分毫不让,“我的良心就是娶了你,让你不至于无人可嫁。”
“是你自己说愿意娶我的,你都忘记了吗。”沈月红透眼眶,说话宛如泣血。
裴
潜怔愣,沈月的反应并不如他所愿。
忽然脸上一阵刺痛,他“嘶”的一声,“你疯了吗!”
裴潜别过脸,手摸到的地方一道血痕,沈月不注意指甲挠花了他的脸。
裴潜捂着脸错愕的看着对方,这还是第一次见沈氏对他动手,不同以往的柔顺和胆怯。
这还是他心里那般模样的妻子吗。
“嘶”又被挠了一道。
沈月瞧他的眼神似有讥讽,瞧得裴潜反应不及。
对方扑过来与他撕打。
裴潜去拽她死命锤打的手,跟着又挨了几下,痛的他也被逼着发了狠,嘴里仿若淬毒,“那能怪的谁,你自己不也上赶着来。”
沈月心下大痛。
嫁了个窝囊废,过得就是这种苦日子。
两人追着撕打,不时有花瓶和柜子掀落,整个屋子都被拆了个遍,地上满身狼藉。
裴潜脸上也挂了彩。
没想到沈氏小产,看起来柔柔弱弱,发起疯,也是有几分力道的,指甲抓挠在他背上,感觉有几下见了血。
沈月纤细的身子被拽到桌边,两人挣扎间,沈月的跟跟跄跄往后推,‘咚’的一声,桌子都被撞倒了。
瓷片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沈月在红愿惊恐的眼神中,身子一软,紧接着就要倒下。
红愿大吓,“夫人!”
电光石火间,就见裴宴长身上前,跨过门槛飞快拦腰将人扶起来。
事发突然,红愿怕二少爷会把夫人打伤,出了院子,急忙忙求到正院去了,二太太肯定不会管这事,也只有大太太那边愿意帮忙了。
一路穿过长廊,红愿害怕的小跑起来。
要快点,夫人才小产,万一被打死了怎么办。
红愿红着眼,埋头往前。
“唉。”撞到人了。
大管家跟着汇报府里的情况,刚走着说,心里思考主子的问话,就被撞个正着。
他将人扶住。
裴二:看到没有,天下第一杀手也要吃爱情的苦。
沈月:你有见过血花漫天吗?
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
——《醉落魄·正月二十日张园赏海棠作》是宋代词人管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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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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