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野村旱了大半年终于下了场暴雨。
村里唯一的一条路，变得泥泞不堪。
“捉住他！”一群人带出阵阵脚步，将泥路踩出坑洼。雨又大又密，让人伸手不见五指，更看不清不远处踉跄地身影。
少年绊了一跤，浑身止不住的血液，将水洼染成红色。他直起身子妄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还不能死！还不能！他手指扣进土里，奋力往山林里爬。
“我看见他了！在那！”
不可以！不！他拼了命地拖着身子，再往前，往前......直到一双皮靴落在了他的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支起一把墨色油纸伞，披着一身带皮斗篷，浑身散发着铁锈味。
纸伞向前倾斜，那人脸蒙在脑子里，低着头似乎在看他。
少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抬手扯住那人的衣角，声音嘶哑：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
“哎哟喂，大少爷！你怎么跑到那上头去了，快下来！”
看着屋子底下冯管家着急忙慌的样子，好不容易酝酿好阴郁的氛围也被打破了。
秦朝衍烦躁地挥了挥手，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正脊上，托腮望着月亮。
“大少爷啊，屋顶上凉，明儿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秦朝衍冷冷地切了一声，朝着冯管家泰然自若道：“小爷我还没那么弱不禁风！”
冯管家急得开始搓褂子上的皱角，正想开口劝下来，那头顶上的祖宗又来了句。
“啥时候那老登肯放我出去，我啥时候就下来！”
冯管家面露难色：“大少爷啊，你身子抱恙又尚未痊愈，老爷也是为了你着想。”
秦朝衍气得一个骨碌蹦了起来，险些一个脚滑栽下去，吓得冯管家眼珠子都快脱出来。
“为了我着想？我呸呸呸，他就是觉着我脑子出了问题，放一个神经病出去，太有损他老人家的颜面，”秦朝衍也不嫌顶上风大，叉着腰也不知道手指点点指着谁，就是一顿说道，“告诉他老人家，我要是想出去，他是拦不住的，我不仅要发疯，我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老子就是平阳秦家的！”
冯管家一个劲地擦着冷汗，这种场面，恕他见识小，是真没见过，口里念叨着这该如何是好。
“三更半夜！吵甚吵？”一道尖锐浑厚的声音从池塘旁的走廊上传来，震亮了偏院的半边灯火。
秦朝衍若不是见到了屋檐影下的一道娇弱的身影，还以为王熙凤来了呢。
“夫，夫人？”冯管家闻声忙毕恭毕敬地上前伸手扶住周容。
周容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看到屋顶上那高挑的黑影俯视着她，可吓得不轻，等看清是秦朝衍之后才舒出一口气，捋起袖子向那个方向指了指。
周容面色泛红，表情微怒：“这大晚上不睡觉，爬到屋顶上唬人，成何体统？还不快下来？！”
秦朝衍当做耳旁风，直接俯身侧躺在了房瓦上，托着腮帮子很大声地叹了口气。
冯管家见状忙两头搅合：“夫人，大少爷正因为早上那事生闷气呢。愣谁被骂有疯症，都会心有不爽的，依我看，这大少爷这脑子看着精神得狠呢......”
周容打住冯管家的话，昂头道：“精神，对，就是太精神了，接回来才不到一个月，光是突然风寒发热就近十次，这还正常，前天一昏就几天的人儿突然好了，睁开眼却是另一个性子了，不是叽里咕噜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就是对长辈出言不逊，成天干个什么都嘻嘻哈哈的，不是脑子烧傻了就是被哪来个个疯鬼夺舍了！”
周容：“我不管你是秦小子还是哪来的疯鬼，别以为你仗着你还有个天师舅舅，就在这秦宅里六亲不认疯疯癫癫没人敢管着你！老爷说了，在他请的大师没来做法驱驱你身上的鬼气之前，你不得踏出这偏院半步！”
秦朝衍在上头笑着摇了摇头，又很大声地叹了口气。
呵，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冯管家：“夫人那现在这......”
周容揉了揉太阳穴，嘱咐冯管家道：“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叫人把他绑起来丢进屋里，明日是初儿去福禄山赶考的日子，可经不得他这般闹腾。”
等二人再抬起头，那屋顶上活跃的身影竟不见了，再一眨眼那人就好好地站在他俩的跟前。
秦朝衍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可能不存在的灰尘，低声道：“好啊，我倒要看看......”
周容虽然性格彪悍强硬，但面对这个高块头不知哪出来的继子还是带有畏惧的，毕竟这身手......
“我倒要看看哪位高人能把我送回家，我可得磕头谢谢他。”
周容、冯管家面面相窥，各自冒了一头冷汗。
次日，秦宅大堂里挤满了人，都是秦家一些近远亲戚，过来恭送他们那一表人才的二少爷入山的。
这入山考啊，就好比进京赶考，只不过在这个妖魔作乱的动荡世界，出个天师可比出个状元长脸多了。
秦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个可塑之才，可得好生供起来。
秦朝衍就算原身子有不一般的功夫，也逃不出这小小的秦宅。
他又跳上了那屋檐，蹲在偏院以南，望着正院里的人来人往。
不是他跃不出这矮矮的围墙，而是他逃不出这具身体。
他不是秦朝衍，周夫人说的从来都不错，他就是个从别的地方来个疯鬼，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
灵魂和意识一日出不来，他就是秦家那少为人知的大少爷。
一日不出来，他就对那个世界的牵挂放不下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来多久了，可能就是周容说的半个月吧。如果不是周容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呆了半年了。
“又不是我想来的，搞得好像我爱呆在这里一样？搞笑。”秦朝衍拔着瓦片里冒芽的野草解气。
秦二少秦念初一席镀金艳红的衣服，跃上马背，长发高束，鲜衣怒马。
“爹娘！”秦念初背上行李，倾身向跟前的秦老爷和周夫人行了一礼，“儿子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归了......”
秦老爷颔首：“去了上不了青峰榜，就别回来！”
周容笑着握住秦念初的手：“一路注意安全可晓得？娘上次去民安寺为你求来的护身符可带着？”
秦念初：“初儿记得。”
秦朝衍：“切，煽情的戏码。”他索性侧过头不去看了，可心里还是酸酸的。
“妈？”他嘴里喃喃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那次车祸里死了，不管死没死，就算死了他也得想办法回去！这该死的封建社会谁爱呆谁呆！
“爹娘！儿子走了？！”秦念初高声对着正门外的秦老爷周夫人道，望着爹娘和亲戚们期望赞叹的目光，他眉梢扬起，一偏头却看到了偏院屋顶上侧躺着的秦朝衍，笑容逐渐消了下去。
“哥？”秦念初面露困惑，但是没有多言，回望了一眼便扬鞭而去。
等秦家那些亲戚走之后，秦朝衍才跳下来，拍拍手，打算回屋子里睡觉。
“你说老爷在集市那贴的告示有人回应了？”
“好像是的，是叫阿奴传话回来的，说是明日申时就登门到访。”
秦朝衍悄咪咪地做到走廊边上偷听着那两个丫鬟讲闲话。
“听阿奴说那位大师看着道行很高的样子，披着一个斗篷来无影去无踪的。”
“那就好，我看那大少爷是真魔怔了，前些日我去大少爷那打扫，就听到他在那疯魔地唱着什么歌，曲调诡异，时而高扬尖锐，时而低声含糊，听着倒像个丧曲，可把我吓得不轻。”
“没事，高人来了，老爷夫人也会放心了。咱也别......”
“咳咳咳。”一道清嗓的咳嗽声传来，俩丫鬟顿时吓的噤了声，直到看到一个身着灰色轻纱里衣，披头散发的男人走到跟前才颤颤巍巍地低头唤了声：“大...大少爷。”
秦朝衍挑起那位丫鬟的下巴，表情凝重。
虽说这秦大少爷相貌放在整个平阳城是极好的，但是美男子可以痴，疯男子也痴不得，那是会要命的！那丫鬟抿嘴不敢直视这位疯美男子。
空气安静了片刻，那疯男子终于开口了，“曲调诡异？丧曲？”
丫鬟吓破了胆，直接扑通一下跪下来：“小的知错，小的该死......”
秦朝衍挠了挠头，也不觉着他刚刚那个样子有哪里凶悍，下意识拉人家小姑娘起来，结果吓得另一个丫鬟也跟着跪了下去。
“唉？快起来，听见没有？搞得我还真像个吃人的妖怪似的。”
丫鬟们不敢不听他的，于是都站了起来，但是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
秦朝衍挑了挑眉，指了指两人，字正腔圆说了两个字。
“没品。”
说完转身回屋了。
“没什么？没品？什么品？是官职吗？”
“怎么会？我说他不正常吧！”
秦朝衍是累了，反正他在这里不管干什么都是不正常的，无聊的时候秀一下歌嗓都被说在唱丧歌，真是没天理了。
他明明唱的很好听好不好？他自己这么认为。
罢了罢了，等着明日那个什么看着道行很高的大师来吧，但愿秦宅老小和他都能得偿所愿。
想着想着，他有鬼使神差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上的一盏油灯还烧着，忽明忽暗的橙光在他本就精致的轮廓上镀了层光圈。
窗外日落西山，朝阳的嫣红被忽然而来的层层乌云盖住，天边尽显暗紫，不出一会，一场暴雨倾盆而下，窗沿滴滴答答。
那突如其来的暴雨竟直接把他吵醒了，他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阵阵有力的雨声连贯传来，似有人在他耳边轻语。
凉风袭来，辗转不返。
千回百转，不止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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