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刻告诉她在星月湾地铁站见面。
裴岚在坐地铁的中途收到周刻的短信说自己可能会迟一点。她虽然心里吐槽，但还是回复了他，行，别让我等太久哦。
出了站，她环视一圈附近想找个咖啡厅坐坐。南海的太阳不是开玩笑的，高高的挂在天上，此时如果地上碎了个鸡蛋，裴岚敢打包票那蛋立马就能熟。
她对被煎成牛排没什么兴趣，匆匆扫了一眼就转身进地铁站避暑了。
她不清楚周刻什么时候会赶来，但如果是需要短信告知的程度，怎么着也得十分钟打底吧。
出来旅游她也不想计较这些破坏心情，正好趁着时间还充裕给妈妈打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一个面容端丽、笑容和煦的女士出现在屏幕上。
“宝贝啊，玩得开心吗？”
“嗯，妈妈这里可好啦，等冬天我带你来。”
“你说要出门散散心，我和你小姨都怪担心你的。”
“没事的，妈妈，我早就调整好了，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再说，因为限制期，我也只能家里蹲。”
“这不是正好，不工作还有人给发工资。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妈妈出钱。”
“谢谢母亲大人！”
裴妈妈看她心情不错，是真的没有被工作上的事气到才放心。微微紧锁的眉头也在裴岚绘声绘色地讲述旅行趣事时舒展。
裴岚一边讲一边时不时地看着里面有没有人出来。突然她感觉身后出现一点热气，紧接着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在自己的通话界面上看见了周刻笑盈盈的脸。
吓得裴岚马上道别挂断。
周刻倒不觉得有什么，跟她打了声招呼。
裴岚觉得她有必要质问一下迟到的事，因为她等了快半个小时。
周刻脸上立刻愁容顿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师突然要收作业，我都从家出来了才收到信息，急忙赶回去做完交上去。”
裴岚眉毛挑了挑，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还是个大学生，甚至可能还住在宿舍。
但她没有问他是哪个学校的，也没问学什么专业。她主动揭过这一篇，向他表示理解。
“你刚吓到我了，我以为你会从里面出来。”
“sorry，我只是让你在这里等我，地铁站比较好找。”
“我们去哪里啊？”
周刻说了跟没说一样，“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两个人坐上公交车就没话说了。
还是周刻先开口，“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裴岚失声假笑，一时准备连着迟到的账一起算，把他人踹出公交车外，让大太阳把他烤成烤肉算了。
“啊不是，”周刻连忙摆手，“我只是……就是……哎呀那个，你的lan，是哪个lan字？”
“蓝天的蓝，还是兰花的兰？”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克制住了利用太阳能源的想法，回答他，“山风岚。”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山吐晴岚水放光。”
周刻点点头。
裴岚侧过头看着他，“你叫周刻？”
周刻点点头。
她笑了一下，“轮到你了，什么字？”
“深刻的刻。”他说：“我的名字没什么特殊含义。”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刻回头，“你可以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好。”
周刻带人进了一家花店，裴岚想不至于吧，花哪有现买现送的，现在大学生都来这套？裴女士一向谨言慎行，对于不确定的事情喜怒不形于色，憋着没说。
周刻大直男的挑了几朵花，裴岚看着他手里的颜色搭配，眼皮跳了跳。
店员帮忙包装好付完钱，周刻把花捧在怀里，“走吧。”
裴岚跟他出去了。
看来这花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
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周刻带她走到了一个码头。
裴岚疑惑地望着他。
他伸手说：“给我你的身份证，我们去坐船。”
“买船票吗？”
“嗯。”
裴岚倒是不想让学生花钱，“我自己买吧。”
周刻冲她一眨眼，神采干净倔强，“我是市民，我去买的话你也可以跟我一起买市民票。”
市民票是看身份证地址的，睁眼说瞎话。裴岚没戳穿他，从包里掏出身份证，给他。
她问：“我们要坐船去哪？”
他直说：“我小姨家”
啊？！？！
见家长肯定不在第一次约会的考虑范围内，这孩子怎么回事！
周刻看见裴岚石化的脸，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裴岚打哈哈一笑而过，“没事，就是有点晒。”
周刻听见从包里拿出一顶帽子给她，是运动的遮阳空顶帽。
裴岚接过，“谢谢。”她心里还想着贸然去别人家里不礼貌，全然没在意带歪的帽子。
周刻看她里出外进的发丝，边摇头边笑，他把帽子扶正，又压了压帽檐，试图遮挡毒辣的阳光。
“你不用紧张，虽然这花就是卖给我小姨的，但她不在家。”
“她不在家我们也去吗？”
“没关系的，我打过招呼了，我跟她说我要带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去她家，她就同意了。”
裴岚松了一口气，她听见周刻继续说。
“她家很漂亮的，有大片园子，里面有很多果树，我小的时候心情不好就喜欢去那里，小姨也哄着我，我妈让我不要打扰她，但是小姨说我可以帮她摘果子、采野花儿……”
船缓缓靠岸，到地方了。
周刻先下船，他走在前面，“这码头我小的时候还没有呢，现在修好了，很方便。”
他当起了合格导游，一路讲解。
“这里之前只是一个大土坡，上去的路还是人走出来的。”
“这里叫情人崖，传闻水手出海之前，只要和心爱的人去一次情人崖，就一定能平安归来。”
码头不大，没几分钟就走出去了。
周刻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拖鞋给她，“底下都是沙子。”
裴岚担心他安排的项目需要体能，只穿了最简单的白半袖和牛仔短裤，再趿上拖鞋更显得这一身随随便便。
周刻不觉得有什么，他本来就穿着T恤大短裤和拖鞋，他自然地把裴岚换下来的鞋拿起来扔包里，“你看最远的那块黑色石头，我小时候经常和朋友一起站那往下跳，很爽的。”
裴岚点点头，她摘掉帽子，海风吹得她头发乱作一团。
“你觉得这里美吗？”
裴岚点头，“美。”
“你想试一下吗？”
“啊？跳下去衣服就湿了。”
裴岚看他手里拎着一个大包，问他，“你包里装得什么，带这么多东西。”
“嘘，”他故作神秘地说，“你一会就知道了。”
“喜欢吃海鲜吗？”
“嗯。”
裴岚站在石头上眺望海岸线，一回头，就看见身后的人变了张脸，戴上了潜水面罩。
她突然害怕，压在心底某处的记忆冲破阻碍层层上涌，她情绪激动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掉下去，这景象和过去的某个人重合。
那个人也是身量单薄的少年，不太会和女生相处，总是傻傻地冲着她笑。
他跟她说马上回来。
却再也没回来。
周刻一把拽她到安全的地方，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说了句等我上来，就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裴岚整个人怔在原地，随着压抑的呼吸无声地颤抖。过了一秒，漫长又漫长的一秒，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不！！！
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听到消息就跑来了事故现场。
耳朵里，搜救队的指挥声、群众的议论声和海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所有的声音跨越时空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伴着海风钻进了耳朵，瑟瑟地撞出呕哑嘲哳的调子，像是蒙了尘的，血迹斑斑的梦。
少年冲破水面，他甩了甩头，摘下泳镜就看见她可怜地缩成一团。
他连忙从水里出来连滚带爬地蹿上石头，慌忙中还不忘自己捞上来的战利品。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是因为我吗？我没事的，我从小就潜水。”
“我真没事，你看看我，活的，绝对原装，童叟无欺。”
他安慰了好久，裴岚脑子的声音渐渐随梦的消散而淡去，她觉得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浑浊。
她抬起头，喃喃地说，“太好了，你还活着。”
至少，你还活着。
她一下抱住了周刻，也不管他浑身湿透了。
周刻把捞上来的海鲜放在石头上，抱住了她，绷紧的肩胛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因抽泣而起伏。
周刻生疏地缓和气氛，“别哭，别哭了……”
“你还想吃海鲜吗，你跟我走，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小姨家有杨桃和火龙果，我摘给你吃好不好？”
裴岚的眼泪跟水龙头一样止不住，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周刻赶忙指挥她。
“好，来，你现在跟着我，我们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这样循环往复，裴岚逐渐平静下来。
周刻带她到小姨家。
“这是我的房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你在这里还有房间？”
“我爸妈出海遇难了，我就和我小姨住在一起。”
周刻怕她再哭，“好了好了，我们还是不要第一天约会就互相对着哭了。”
他安置好裴岚，把花枝剪一剪放在玻璃瓶里，才去厨房收拾海鲜。
裴岚灵魂出窍似的，足足愣了半晌，越来越大的不安爬上她的躯体，她慌忙地拿出手机，现在赶晚上的飞机已经来不及了，明天早上走和中午走又没什么差别，思考了下还是得和人好好道个别，就订了下午的票。
她买完票，便下楼去找周刻。
浮潜捞的那点海鲜肯定不够吃，周刻去村口农贸市场买了点。他把螃蟹腿绑好，放托盘里摆整齐，送进冰箱冷藏室。
裴岚倚在楼梯边看着他，年纪轻轻干活却很利索。
“你会潜水啊？”
周刻没回头，找出葱姜蒜切，“嗯，我从小就潜水，经常跟朋友在一起下海摸鱼。”
“你别干站着了，进去歇会儿。”
裴岚摇头，“我来帮忙，哪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忙活。”
周刻说：“那你帮我烧水吧，我把虾烫了。”
裴岚平日里只会点外卖，也帮不上什么忙，周刻也没让她干什么，只是让她递个东西，一直跟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了，开饭！”
周刻叫去院子里摘火龙果的裴岚回来，裴岚一进屋就看见一桌子海鲜，惊讶地说：“哇，你这是满汉全席吧！”
周刻年纪不大但是攒了一手绝活，使出浑身解数收拾出来一桌子菜，也不管两个人吃浪不浪费，还翻出家里珍藏的餐具仔细摆盘，超越世界上99%的直男。
裴岚很有仪式感地拿出手机拍照。一边拍，一边夸，极大地满足了周刻的虚荣心。
折腾了一下午，两人都饿了，海鲜吃起来又费事，一顿饭也没怎么说话。
吃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周刻看了下手机说：“还有一个小时最后一班船，我们回去吧。”
船向市区开去，拨开的浪花向后奔涌，红旗迎风飘扬，夜空星澜如波，银光闪闪，月亮将满未满，但其光华一如既往的清朗、皎洁。
她头靠在周刻肩上，周刻给她讲他们这的神话传说。他讲着讲着就开始编排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什么狗血桥段都拉进去充实剧情，还讲得头头是道，煞有其事。
裴岚听了半天，“你家乡的神仙，唔...还挺有人味儿。”
周刻哈哈大笑。
裴岚打了他一下，“你说谁不好，非得编排人家，快跟人道歉。”
周刻说：“神仙也有爱情故事吧，你看仙侠电视剧里一个比一个长情。”
他手握着裴岚的肩头，轻声说：“怎么样，这里空气好吧。”
裴岚：“嗯，海水也特别清。”
他说：“这块离市区远，山多水就清，空气也清。”
有的时候，他真舍不得离开这。
下了船，裴岚朝他勾了勾手指，周刻听话地把脸凑过去，裴岚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问：“宿舍有宵禁吗？”
周刻呆愣愣地摇摇头。
“那好，姐姐请你喝酒去。”
市区晚上人声鼎沸的热闹少不了大学城，他们随便挑了家酒吧进去坐。
裴岚点了一杯龙舌兰日出，又问周刻喝什么。
“长岛冰茶。”
“别喝太烈的，你要是醉了我可抗不回去。”
周刻头蹭蹭裴岚的肩，像只撒娇耍赖的大金毛狗，“那我可以送姐姐回去吗？”
这人怎么没喝就已经醉了！
这是个清吧，里面的人都是喝酒聊天。侧边有个小舞台，谁有性质都可以上去唱一首。里面的顾客大多看着年轻，都是些学生样子。
周刻看见裴岚观察的视线，解释，“这附近是大学城，都是学生来的多。”
她问：“你的学校也在这附近吗？”
周刻摇摇头，“我们学校很偏远的，周围跟城乡结合部似的，不像他们在市中心。”
裴岚安慰他，“穷山恶水才能好好学习，这要是在吃喝玩乐方便的繁华地段，不得成天跑出去玩。”
周刻点点头，“那你上大学的时候呢？”
“我在申城念得大学，不愁玩的地方。”
舞台上不知何时想起了乐声，一个长相干净声音干净的男生一边弹吉他，一边唱。
那简朴的舞台还有灯光变化，四散的暖黄光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束白白的光。只照在唱歌的男孩身上，那光照得他整个人舒展温润，像一块发着光的羊脂玉。
裴岚一直觉得那首歌优雅哀愁，闪烁着某个人过去斑驳的碎光。男孩低醇的声音中隐藏不住喜悦，像是一株雪盖不住的嫩芽，有种春天来了燕子归巢的轻快，带着点过分洒脱的天真烂漫。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
裴岚一开始只是余光去看，后来直接转过头欣赏。
她视线里看见周刻好像是撇了撇嘴，她便回头看看他。
周刻立刻问她，“你是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裴岚失笑，“我觉得他吉他弹得很好，声音也好听。”
他的脸耷拉下来，像一个受挫的小狗狗，“可是我不会弹吉他。”
裴岚拿出手机，找出一个视频给他看。她把手机怼在周刻脸前，说：“我更喜欢这个。”
那是周刻的冲浪视频，他踏着海浪，踩着金云，奔向落日。
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着
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一曲毕，台上的男孩放下吉他，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台。
他径直走到一个女孩前，眼里的波光快要溢出来，脸上有藏不住的骄矜。
女孩了解他的小骄傲，向他摆手示意。男孩弯腰把脸凑过去，女孩就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个的吻。
裴岚和周刻都忍不住盯着那边看，两个不约而同凑别人爱情热闹的人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碰了杯。
“明天周一。”裴岚没什么由头地说了这番话。
周刻点点头，随口附和，“嗯，我明天要上早八来着。”
裴岚放下酒杯，真诚地看着他，“谢谢你，我今天很高兴。”
在昏暗的灯光下，裴岚能看清他一下红到耳根子的脸，她盯着周刻的双眼，再认真不过地说，“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捞那么多的海鲜，又把捞出来的亲自下厨做给我吃。”
周刻也放下酒吧，手却不知道放哪好，在心里嘀咕，还好你不知道我中途偷偷出去买了点。
“南海是个很美的地方，这里有高山森林，椰子树和大海，我很喜欢这里，也是因为你，我才能从市民的角度过一天，你帮我留下了独特的本地人回忆录，只是很遗憾，我没有机会再去潜水了。”
周刻意识到不对，“你这是，你说这些是要……”
裴岚点点头，“明天的飞机，不用来送我。”
周刻显然没准备好，“这太突然了。”
裴岚说：“我只是个游客，迟早会走的。”她顿了顿，“你要是来申城，给我打电话。”
周刻也不是硬要挽留，他接受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状态，“潜水嘛，有海的地方都能潜，申城也有潜水馆，”他故作玩笑，“可惜的是，你要错过我的大师课了。”
裴岚咧嘴一笑，拿起酒杯挑眉示意他碰杯，“那我一定在申城打好基础，有机会向‘您’讨一节进阶大师课。”
周刻大言不惭一口答应，“一定。”
你一定要再回来，少年人心里没有以后也没有永远，只有眼前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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