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家在哪处啊?”
沈玉摇摇头。
“那你还记得家里有什么人吗?”
沈玉依旧摇头。
“你是真一点不记得了?”
沈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吴家婆媳三个又是唉声又是叹气,俨然把沈玉当地里脆生生但可怜的小白菜了。
她们昨晚就听到一点消息,说顾大伯家给顾行知找的这个男媳妇,是顾大伯母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孩子。
前段时间,北边几个地方连续大雨发了大水,冲垮了河堤,洪水淹了好几座城,不少人就带着家眷南下逃命。据顾大伯母所说,沈玉的家就在北边那几座城里,他家遭了灾,便想来投奔她,结果运道不好,在路上不知怎的磕到了头,人变得痴痴傻傻起来,还没了记忆。
但毕竟是亲戚家的孩子,看着他变成这样,顾大伯母于心不忍,担心他日后如何生活,结果合计着一想,顾行知到了成婚的年龄也没个合适的对象,沈玉虽说是个男子,可摸样着实不错,干脆就撮合了两人,由顾大伯做主,成了这桩婚事,既圆了已逝的顾老二想顾行知成家的心愿,又让沈玉有了个归宿,实在两全其美。
只是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内里是个什么算盘,村里人都门清。不过是欺负顾行知上面没有爹娘做主,他们又想不落人口实地把顾老二留下的东西全占了,竟然做出这种给人聘男妻的事。
吴二媳妇压低声音偷着和吴大嫂道:“我听说兰舟城那儿去了不少流民,那些活不下去的都愿意把家中女儿许人家,要的礼钱都不高,但凡讲点良心,体面一些,拿二两银子就能给娶个媳妇回来,那至于……”
吴婶子抱着孙儿,咳嗽了两声,吴二媳妇就住了嘴。
她叹息一声,拍拍沈玉的手,道:“你也别太伤心,来了咱们这里,以后就和顾家小子好好过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沈玉眨眼,吴婶这安慰人的话也是张口就来,就昨晚他被顾行知关在外面一晚的情形,这日子还能越过越好?见鬼!
只是对方毕竟是为他好才说的,还请他吃了一顿饭,所以心中吐槽归吐槽,表面上沈玉还是乖乖巧巧,点头认同了吴婶子的话。
就当哄对方开心。
吴婶子见他模样极俊又听得进她的话,心中更加高兴欢喜,就忍不住话多起来,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顾行知身上,“说来顾小子身世也是惨。”
沈玉掀起眼皮,耳朵动了动,好奇心提了起来。
“听以前顾老二说,他是在一片火灾里捡到这个孩子的,当时抱着孩子的女人早已经烧死了,孩子差一点也熏死,要不是他恰好路过发现走水,冲进去救人,哪还有现在的顾小子!唉,不过顾小子真真是命不好,好容易在顾老二家长到十岁,顾老二和他家大郎出去行商,父子俩一死一失踪,他娘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就留下这么个半大孩子在。也幸好顾老二夫妻都惦记着他,让村长他们见证,交由顾大他们家养大成人,还订了一门婚事,虽说那门婚事后面……不过现在孩子也长大了,能自立门户,顾大他们家也算没白拿顾老二家的东西,就是有些事实在做的不光彩,自以为顾全了体面,其实里子面子全丢了。”
吴家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听了一耳朵,都是津津有味,就差摸把瓜子来磕。
沈玉却是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勾,突然道:“婶婶,我有一事想拜托您。”
吴婶子道:“何事啊?”
“您晚上能帮我做一桌饭菜吗?”他说着,手摸向耳后发间,“顾行知在外面劳碌一天回来定是饿了,可我不会做饭,也没有米菜等物,想劳烦婶婶您帮忙做一桌饭菜。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吃亏的。”
他说着,手指摊开,掌心是一颗黄豆大小、圆润无暇的莹白珍珠,在手心里轻轻滚动。
……
顾行知自然不知道他以为会走的人不仅没走,还打算给他准备一桌热乎饭菜等着他晚上回去吃,只是他这会儿心情也算不上美妙。
“上河村就这巴掌大的地方,还要我给你带什么路?有这给你带路的功夫,我都能多读几本书,来年考童生就更多七八分把握,要是你给我耽误了这个时间,让我考不上童生,这损失你能补偿我么?”连沛坐在桌案前,眼睛看着手里的书本,头也不抬地道。
他娘连何氏跟着帮腔道:“就是,你们可知我儿的学业有多重嘛?他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命,就我们村那个徐瞎子都说了,天上文曲星下凡,就他写的这些字啊画的画啊,那日后可是千金难求!就你给的那五个子儿,那可是赚大发了,要不是你说这次来了还给钱,我都不带你进门见我儿的。”
顾行知脸色不变,眼睛瞥了一下连沛,哂笑一声,缓缓道:“你觉得这门差事你亏了,所以你在木板上写的那些也是敷衍我,乱写的是么?”
他说的自然是那面只囫囵写着米酒醋糖的木板,当时他看到的时候,就有料到这人敷衍的态度,所以刚刚见面时,他直言让连沛带他去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家,果然遭到了拒绝。
连沛却冷嗤一声,抬头看过来,道:“那岂能算乱写的?你且说说,那上面的哪一样不是天下黎民百姓需要的,我们村子肯定也有人要,有人要就不能算瞎写,也就不算敷衍你。”他话下之意,既然没有敷衍,那收他的五文钱也是心安理得。
“你把钱留下就走吧。哦,对了,你上次送来的几块板子被我娘当柴火烧了,记得再送几块过来。”连沛理所当然地道,又把视线转回到书本上。
周幼学也跟着进来了,看了几次连沛手中的书本,有些欲言又止。
顾行知拍了一下他手背,压住他想说话的动作,看向连沛母子,微笑道:“哦,我要留什么钱?”
连沛不耐烦道:“自然是雇佣我写字的钱。”
顾行知道:“那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被解雇了。”
连沛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带着被耍了的表情蹭得站起来,指着顾行知道:“你——你敢羞辱我!”
解雇你就是羞辱你吗?
顾行知淡淡地翻了一下眼,带着周幼学往外走,边道:“办事不力开了你不是应该的吗,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便宜了你。”
连沛气得在房中跳脚,连何氏见儿子被气成这样,顿时就急了,追在顾行知二人身后骂。
“你们可知道我儿可是文曲星下凡,他的字以后可价值千金,你现在五文钱就能买到那是你大赚,你还敢嫌弃我儿,不长眼的东西!”
“你们站住!给老娘回来,去给我儿下跪赔礼道歉,不然老娘和你们没完!!”
顾行知突然一个站定,让猝不及防的连何氏一个急刹车,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回身对气急败坏的连何氏微微一笑,道:“令郎是不是文曲星下凡我不知道,若有朝一日乡试会试考的题干为‘张生夜探尼姑庵为哪般’,那他说不定真能一举夺魁,名扬天下。”
周幼学闻言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连何氏目瞪口呆,一时却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
两人离了连家,到道路旁的大树下挑回担子。
顾行知担子里的货物其实不多了,他今天第一次出来做生意,东西准备的不多,多为日常必需品,这也是为了节约成本,而大多数东西已经在周家村卖光了。
经过今天卖货的经历和与村民的闲聊,他心里也大约有了个谱,知道下次什么要多备,什么东西可以不补货了,另外还需要添加些什么。
他看向周幼学,道:“你可知晓上河村还有谁识字吗?”
这个时代,知识产权还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极大多数人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自己名字是哪个字也不知晓。
而刚刚连沛手中明明是一本艳情话本,但他欺着自家母亲不识字,光明正大沉迷在话本里,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忽悠人。
顾行知其实也不认识大夏朝的字,但原主小时候进过两年学,他有原主的记忆,这些天也在努力学习,所以勉强能认识一些字。
周幼学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行知哥,你能不能……把上河村的差事也交给我做?”
顾行知有些诧异,道:“这怕是对你不方便。”
周幼学是个很诚实上进的员工,私心里顾行知自然希望自己雇的人都如此,但这仅限于一个村一个。
周幼学毕竟年纪小,精力有限,能顾全一个村子的活,但两个村子就有些难了。
再则,据他所知,周幼学平时在家要帮着父母挑水劈柴,照顾弟弟妹妹,农忙的时候下地插秧割稻子等等,兼顾两个村子里记录的活后,还能有多少时间钻研学业。
固然他现在开出的条件对一个小孩来说不错,写几个字就能得到五文钱,两个村子就是十文钱,三天给一次,但和其日后远大前程相比,这实在不值一提。
顾行知并不想这个少年舍本逐末,他认为周幼学也不是这样拎不清的人。
周幼学尽力镇定地答道:“上河村离周家村不远,只有三里路,我可以每日过来一次,挨家挨户登记需求,至于家里,我弟弟虽然还不识得多少字,但我们之间有特殊的约定,他只要画符号,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到时候我回来再写于木板上就行了。”
他目光紧紧看着顾行知,短了一截打着补丁的袖口遮不住他捏成拳头的手。
顾行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能做好。”
周幼学一愣,随即眼中放出光彩,猛猛点头,没忍住跳了两下,朗声道:“我一定做好!”
顾行知拍了拍他的头,轻轻笑了笑。
此后还有小半天的时间,顾行知便没让周幼学跟着,哪怕后者很想表现一下,但还是乖乖听话回去了。
顾行知挑着货担在上河村转了一圈,将剩下的东西清了清,就原路返回。
路过周家村的时候,他有意打听了一下,果然周幼学家最近出了点事情,其父亲之前一直在兰舟城做小工,昨天下午被昏迷着送了回来,说是中风了。
这对于几乎全靠这个男人支撑的家庭来说可谓灭顶之灾,也不怪周幼学今天用着蹩脚的看外婆的借口跟来,就为了“抢”这份差事。
不过在答应了之后,周幼学也爽快承认了这个小心思,只因他之前来上河村看望外婆时,就听到连沛母子和人贬损顾行知,嫌弃他给的钱少云云,所以他料想顾行知这一趟不会愉快,可能与连沛合作闹崩,那他就有机会了。
顾行知也不在意这些,他还挺欣赏周幼学敢想敢争抢的性格,这总不由让他想起自己十几岁时。
他是孤儿出生,福利院虽然保障了基本的生活和教育,但除此之外就无能为力,所以他很小起就一门心思钻钱眼里了。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想办法得到,买到,不会有人捧在手里送到他面前,什么都不说,不争,那就什么都没有。
夜间,明月高悬,顾行知才踏入自家院门,拖着一身疲倦,他将担子放在屋檐下,果然没在院子里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他才松了口气,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往厨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发现厨房门开着,空气中似有若无还有一股饭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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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准备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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