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谓是久旱逢甘霖,满心怨愤绝望通通化作忐忑与期待,好似有人又将闻清许神魂归还。
前些日子还有同僚调侃他瘦得脱相,闻清许本是不在意这些,但初二下值后越想越觉着不安。
钟无本是老实跟在自家大人身后,只见他忽地停了脚步,扭过脸来面色凝重。
“大人,可是还有要事未办?”钟无同样肃重了面色。
“我这些时日当真消瘦得厉害?瞧着很难看?”
闻清许蹙眉,他这几日活得浑浑噩噩,胡茬也未上心去刮,大抵是难看的。
世人容貌好比花株,需细心维护着才总能处在最赏心悦目之时,钟无却觉着大人更似生于高山之巅的雪莲,施肥松土反倒是多余。
他认真端详一二,从大人微蹙着的浓眉打量到隐有青茬的尖细下巴,这才开口,“大人风采依旧,并无不妥之处。”
视线扫过钟无腰间走线别扭的土黄荷包,闻清许忽觉自己实在是问错了人,与其问他们还不如自己想。
主屋内谢知仪惯用的那面妆镜他用得少,前些日子去郡主府前会照上一照,可再后来去不成了,闻清许便再也不愿照镜。
收拾得再立整又能如何,从相貌身形到学问官位都不如他的毛头小子如今却成了谢知仪的郡马。
但如今却是另当别论了。
赏荷夜宴时便是真正要用他闻清许的身份同谢知仪见面,若是顶着这么副憔悴不堪的鳏夫模样那才叫掉面儿。
用着章俭的身份他都拉不下脸撒泼打滚地求她怜爱,更不必提那日了。
他是过得不好,但万不能叫她知晓。
他要让谢知仪好好瞧瞧,何为真正靠得住值得托付终身的成熟男子。
闻清许就这么憋着一口气,吃不好睡不安地熬到六月十三,正是初夏风和日丽的时节,他紧绷了大半年的身子却熬不住了。
上半夜还起夜给阿圆喂羊乳,下半夜时阿圆无人看护嚎啕大哭的声音唤来钟苓,这才发现他昏在榻上彻底不省人事。
闻清许少时便鲜少生病,若非是被下药重了狂症可以说是身强体健,成人后除去这一个毛病再无其他不适,哪知这一回病来如山倒,高热烧得连药都灌不进。
十三日下半夜发现的,但药汤熬好已是清晨。
烧得颈子像是藏了团火,可手脚却是冰凉的。
钟宣将人支起来方便钟无喂药,但主子昏睡时齿关闭得死紧,药匙能撬开唇缝却无论如何都塞不进他口中。
孙契在一旁看得着急,“捏鼻窍啊,抬着些下颌,他自个儿便张嘴了。”
钟宣抬着胳膊心一横将平日他怵得不敢近身的主子鼻窍捏住,另一臂帮忙垫在他颌下做支撑。
勉强被人抵着靠在榻边的清瘦男子烧得颊面泛粉,但唇色却苍白得吓人,钟无眼见被捏住鼻子后大人面色自苍白变为泛青,他慌忙出声,恰与在一旁的孙契声音相重,两人齐齐叫道:“松开,快松开!”
孙契哪想得到闻家这小子昏迷时竟是如此油盐不进异于常人,但高热绝不能拖,若是耽搁了病情怕是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他慌忙从药箱中翻出芦管,“我来。”
一番折腾总算将浓稠药汁尽数灌下,惯爱整洁的那人衣襟处沾的都是顺着下颌滑落的药汁痕迹,孙契扶着后腰长舒一口气,“先用湿帕子垫在腋下,待两个时辰后再施针。”
“孙府医眼下情况危急为何不能此刻施针?”钟宣见他要走急急出声。
孙契转脸,胡须一抖,“此药药性强,再急急施一套针,你是嫌他病得太轻?”
况且这大半年他情绪大起大落,又总是不分昼夜地熬,旁人谁劝都无什作用,本就不结实的身子哪禁得起如此消耗。
“敢问孙府医大人何时能苏醒?”钟无担忧道。
后日便是赏荷夜宴,大人心心念念要去的赏荷夜宴,若是因着病情错过了,他都不敢想等大人醒过来会如何。
这回见不到谢小姐,到时怕是十头牛都拉不住大人要孤身夜探郡主府的心。
情字一事,当真是太磨人。
“苏醒?他这身子骨今夜前能勉强维持住不再发热便已是喜讯了。”孙契说得毫不客气。
钟无两难中终是没再开口,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孙契又岂会不用。
只能希望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能逢凶化吉得偿所愿。
昏沉时就连自我都模糊了,像是化作碎片,飘飘摇摇地沉在水中,得以窥见过去的光影。
先感知到的是独属秋末的凌冽气息,再是星星点点被日光点亮发着的各色绿意,只是再多荧光都无法掩住正处他视野中心的少女光辉。
那时的谢知仪沾了灰尘的颊边还有尚未褪去的圆润。
闻清许这般便将她看得更清晰,被磨得皮肉翻绞血红一片的手腕半隐在衣袖下,她满是泥灰的双手在颤,单薄肩头耷拉着简直是疲惫到极致。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边野兽般等她入套的冷漠无情的自己。
为何要这般对她。
他无声呐喊,跌跌撞撞扑过去想扶住谢知仪却扑了个空。
她抬眸,总算瞧见来人,流光溢彩的浅瞳中有惊愕有窘迫,甚至有一闪而过的委屈情绪,独独没有憎恨与厌恶。
谢知仪在委屈。
如此一瞬,好似有利箭破风而来直直钉入心口,深刻到灵魂都震颤的绞痛感爆裂开来,窒感让他身躯猛地一颤,意识总算挣开沉重束缚,突破混沌归位,睁眼,却正对上捏着银针的孙契难掩讶异的眼。
“总算是醒了。”孙契将手中最后一根银针扎入对应穴位。
“你在,做什么?阿圆呢?”
浑身烫着挨了一针,闻清许被这痛感刺激得清醒了些,喉间又干又痛,浑身关节痛得像是被人碾碎又重组。
“大人醒了!”钟无赶忙上前解释,“大人前日发了高热,一直昏睡到今日,小姐有乳母与钟苓照料,衙署那边已经告过假了。”
他瞥了眼窗外夜色,吸了口气才继续:“圣上已经允了您的假。”
赏荷夜宴也不必再去。
闻清许几是片刻便反应过来,他眼底本就满是血丝,情绪猛一激动便更红,“谁叫你擅作主张的!”
错过了这一回,再想见到谢知仪便是她大婚之时!
他便是爬也要爬到赏荷夜宴!
强撑着将自己支起来,满身银针颤巍巍地晃,看着便叫人齿寒。
孙契赶忙重重摁住他肩膀,“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扎着穴位也敢乱动,能有何事比命还重要!”
闻清许烧得浑身无力,被他这么一摁竟是难以挣脱。
可窗外渐重夜色此刻却像是催命符,无声催促他快些,再快些。
“松开!”
那梦的余韵太深远,哪怕闻清许已然从梦中醒来也仍觉心痛难忍,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他自以为是的曾经。
他要赴宴,他要进宫,他要去见谢知仪。
钟宣见状不知该帮谁,钟无反应快,先稳住孙契摇摇欲坠的身子,紧接着道:“此事事关重大,您先将针取了,大人出门一趟根本费不了几个时辰。”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老话是糙,却实在好用。
帮他却跟要害他似的,孙契哪还能再让他接着治,只能妥协应承下来,却又不放心嘱咐道:“万不可见风受凉,病尚未愈,若是寒气入体更是难以调理,你若日后还想长命百岁,便仔细着些身子!”
闻清许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他满心只挂在赏荷夜宴上,唯恐自己去得晚了。
额面烫得要命,但手脚却是冷得打颤,男人着了件淡青长衫,浓眉因着不适而微微蹙起,俨然一副病弱公子的憔悴模样。
他本是要着绯袍的,被钟无拦下了,说是青色衬人,能含蓄又恰到好处地显出他的好颜色。
实际是闻清许面色太过苍白,着绯袍便更衬得诡异,瞧着都有些不似活人。
指节紧紧蜷着,闻清许状态实在不好,那股子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本能抓紧身旁木栏,只是马车行进时的颠簸便让他胃中不适几欲想吐,他面色也差,薄唇干得起皮,唯有眼尾一点红意平衡了过分苍白的面色。
漆黑的瞳孔无神地注视前方,闻清许心中只有一点信念最明晰。
他要见谢知仪。
身体抱恙的臣子来赴宴也并非什么新鲜事,毕竟哪个不想在这种时候博一博圣上好感,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顺手便做了。
只是闻家这位就任以来从未告过假。
闻清许到席位上时夜宴已过半,赏荷夜宴办在蓬莱池边的十八曲桥上,席座前后交错,张张人
脸朝他的方向转过来,高热让感官都变得迟钝,迎着众人目光直到坐下,他也没找见谢知仪究竟在何处落座。
他食不下咽,也不饮酒,只握着玉盏执拗地抬着脸在这些人中一个个去找。
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她可是嫌他来得晚了?
又或是说,她为了能避开他,索性不来!
钟无跪坐在旁,自然将自家大人因着寻不见人而愈发阴郁的可怖神情看了个清楚,还好今夜宫灯不算亮能掩住些,他悄悄抬眼也帮着找。
他正小心翼翼地寻觅着,身旁大人却募地站起,一言不发抬腿便走,只留矮桌上明显裂了道缝
的玉盏。
闻清许总算寻见谢知仪身影,却是在谢家那小子微微将身往前倾时,才露出他邻座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清丽女子身形。
他们不知交头接耳说了什么,那清丽女子微笑着站起身,他竟也起身跟了出去!
闻清许甚至都不知自己是气得还是高热未退,整颗头烫得快烧起来,却丝毫也不曾犹疑便直接起身。
他要听,听此人如何花言巧语,更要听谢知仪如何毫不留情将他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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