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复又日上三竿，叶韶慢条斯理地穿戴梳洗好，今日便要离开此地。
念这家客栈的酒菜滋味尚佳，她索性唤来店小二订下了一桌席面，打算好好饱餐一顿再上路。
待她慢悠悠地下了楼，楼下已有不少宾客落座，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幸而一早预订过，尚有专程为她预留的位置，叶韶走过去，背对着大门坐下。
最后一道酱牛肉上了桌，她内心挣扎一番，还是叫了酒。
吃得正香，便听得四周一片哗然，紧接着又是鸦雀无声，好一阵儿后才有人打着扇子，旁若无人地议论起来——
“他啊？‘白玉小神仙’宋禹楼嘛。”
“听闻月前来的攸州，躲着不见人的。”
“怕什么？他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
“长奕门宋家一早便舍弃他了。”
“他那师父满大雍地找那谁，早已疯了。”
……
叶韶微微蹙眉，照旧不动声色地吃着菜，喝着酒。
宋禹楼怎么也上这儿来了？
正疑惑着，一只有力的巴掌搭上了她肩膀，蛮横的内力压得她动不了身。
“朱雀护法好雅兴。”
雄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叶韶无奈地看着桌上的美味酒菜。被他这一吼，也不知溅上了多少口水，真叫人倒胃口。
“哎哟，”叶韶改换声线，开口呼痛，“这位大侠怕是认错人了吧。”
“你少装！他们会被你骗，我可不会。”那人闷声冷哼。
是呢，到底是玄月门门主，自然没那么好忽悠。叶韶腹诽。
看来今日免不了一战，叶韶正要运功，便听见宋禹楼清润的声音适时自身后响起。
“阁下怕是误会了，那位应该是不休山上某处庄园的侍女，还望阁下不要吓到她才好。”
侍女你个头。叶韶咬牙。但她摸不准宋禹楼是路见不平仗义发声，还是已经认出了她，一时也并未轻举妄动。
“侍女？笑话，你如何得知？你又是谁？”
不速之客扭头训话，叶韶肩上的重压稍轻了几分。
“在下宋禹楼，曾在不休山……见过她……”宋禹楼语调和缓，淡淡地开口道。
“哦，宋禹楼啊。”男人语调浮夸，满是嘲弄，“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韶：“……”
“叶韶！还说你没有勾结外贼！什么庄园的侍女，依我看，你就是宋禹楼的婢妮！”男人爆喝。
叶韶：？
他声如洪钟，震得叶韶嗡嗡耳鸣，头皮发麻。叶韶转头回以一张满是红肿脓疮的绝世崎岖脸，裂开嘴对他笑了笑。“实在不知叶韶是谁？”
“靠，吓老子一跳。”男人壮得像一堵肉墙，那满脸的横肉随着他退后半步的动作微微一颤。
他佯装迟疑，迅速出手撕裂叶韶背上的布包，在红剑露出的刹那开口道：“叶韶啊，叶韶当然就是个贱——”
“轰——”
一张八角饭桌从他身后砸来，就在他出手格挡时，叶韶一脚将他踢开，飞快窜出，一飞身已至二楼。
见有人打斗，楼下一众宾客连忙慌张逃窜。叶韶闯入最近的房间，一个箭步，踩着窗槛破窗而出，轻巧地纵身一跃，落到了对街屋顶。
身后那人气急败坏，紧追不舍，循着她的方向袭来。
“叶韶！教主待你如何，我们可都看在眼里，你居然恩将仇报，还将整个红月教迫害至此！”
叶韶真是烦透他这大嗓门了。
已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围在了底下，贸然出手多有不便，又兼人多嘴杂，定会平白多惹是非，叶韶只得先开口激怒这厮，想引他往人少处去。
“韦昊你这疯狗，逮上谁都乱咬一通。”
说罢，她身形一闪，踏着错落的屋顶，往不休山方向而去。山风一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在竹林间肆意穿梭疾行。直至，呃，见着宋禹楼那破草庐方才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一不留神竟又跑这儿来了！叶韶心下大窘，拔剑出鞘，回身应敌。
“韦门主以往可都是一呼百应，今日不该仅是只身前来吧？”叶韶是真疑惑，她着实难以相信红月教的情况真就这般惨烈。
韦昊冷哼一声，猝然腾起，不知从哪儿抽出两柄玄黑的大板斧，呼吸间便向着叶韶扑来，内力震得林间飞鸟扑闪哀鸣着哄散逃窜。
叶韶即刻举剑飞身相迎，只听得“哐哐”两声，双斧一前一后劈砸到剑身上。她用巧势挡住了韦昊霸道的进攻，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
那名为“黑啸”的双斧便是韦昊的武器，据说能断水开山，被玄月门众人尊为“镇器”。
江湖正派一贯不屑于将“邪魔外道”的武器排进他们的武器榜，若一并排名，只怕这“黑啸”必会蛮横地跻身高位。
两人俱是初次交手，在叶韶惊叹黑啸的孔武蛮霸之时，韦昊也盯着她手中的珍奇红剑，神色几变。
“要忍你这般丑模样耍轻鸿剑还真是吃不消，”韦昊轻嗤，“以往只当你是教主养的一条好狗，指哪打哪，没成想竟也敢反咬主子。”
“教主自然对我恩重如山，但不是你在此狗吠的理由。”轻鸿剑一扫，剑气逼得韦昊翻身以避。
见攻势被打断，韦昊旋即卷土重来，一推一划，想要砍叶韶肚腹。
叶韶立即后仰压低重心，急急退后，继而转守为攻，更勤密地变换着招式应对。
重灵动活络的打法，对上韦昊这以蛮力直来直去取胜的路子，倒也很是伤神，叶韶不得不多次咬牙硬碰硬。她原想速战速决，韦昊却难缠得令人心烦。
在第七次侧身避开黑啸的杀气冲击后，叶韶顺势便想直取韦昊后心，韦昊必然未让她如愿，当即发动内力震开了她。
叶韶一拧眉，伸手封闭了胸口的两个穴位，快速调整状态，催动了体内另一重内功心法。旋即动作更加快速轻盈，内力瞬时暴增十倍不止。
像原野里矫健的羚羊，抑或是空谷中凛冽的山风。叶韶带着笑意，挑衅地看着韦昊，眼角的火焰纹也被火红的剑光映得光彩更盛。
“你还敢用教主传的内功？”韦昊气得面容扭曲，内力外泄，生猛逼人，也激得自己全身肥肉乱颤，状如波浪起伏。他怒喝一声，暴起便要劈叶韶面门。
瞬时，叶韶收敛笑意，如一道清绝的闪电，带着强劲威震力，杀近韦昊身前。三招未尽，韦昊却猛喷出一口血，连连后退，已是不敌。
叶韶对韦昊败落的窘样视若无睹，并不打算就此收手，杀心不减反增。手腕一旋，轻鸿剑满注内力，直刺进他的胸口，一气呵成，胜负已定。
“砰、砰”两声，黑啸发出低沉的呜鸣，跟随心脉尽毁体力不支的主人一同坠地，沉沉砸在地面上，尘土激扬。
“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韦昊双目圆睁，口中不住涌出股股腥热的鲜血，“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韦昊肥硕，像气绝的年猪般瘫倒在一片血污中，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此刻，他絮絮叨叨，不悲不惧，讥诮地盯着叶韶，叶韶倒不甚在意。
“韦门主客气。”她又利落地补了一剑。
叶韶揉了揉眉心，一认真打起来便有些忘我，左右有血煞屠魔令在，她跟韦昊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杀了便杀了。便至此时，她才剑指身侧郁郁幽篁中安静站了许久的宋禹楼。
宋禹楼并无内力可用，是以耗费了不少气力上山，等他赶至草庐外，打斗已近尾声。
叶韶杀意未消，眸光有如警戒中的兽类般危险又凛冽，嘲讽道：“你跟过来是还想除魔卫道？那又何必假惺惺地朝他扔桌子。”
行事乖张，通身磊落的邪气，又总透出些道不明的刚直。
叫人很难不在意。
像是野生动物，飒爽矫健，野性难驯，不过却是草食野生动物。思及此处，宋禹楼眼睫翕动，伸手作拳掩住莫名浮起的笑意，轻咳了几声。
他神色如旧，不见波澜，衣袂迎风，向着叶韶踱步而来。在她尚带犹疑的审视目光中，径直走到韦昊身前蹲下，查看一番后，蓦然开口：“埋了？”
叶韶愣了愣，缓缓收起剑。“烧了便是。”
前几日才在人家住处闹了一通，这回再不好叫主人家自己清理。
但叶韶惯常是管杀不管埋的主儿，现下打理案发现场，也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意思意思，见宋禹楼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许久，料想他对这般敷衍了事的态度不甚满意，便问：“不然你来？”
宋禹楼摇了摇头，面露赞赏之色。“一早听闻魔教元气大伤，实在大快人心，不想竟是你的手笔。”
叶韶：“……”
简直无语至极。
叶韶不愿多费口舌，摸出火油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滴在韦昊身上，火折子刚一靠近，他登时便如干柴般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映得叶韶眼瞳沁血般的亮，她抬眸望向宋禹楼：“说吧，为何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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