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日子过得越来越快。
青山弄这一带的年味十足,煦园里外都挂上了喜庆红艳的灯笼,年宵花和对联也换了新,除夕这天早上,黎念还陪着项秀姝一起将主厅好好布置了一番。
“大功告成。”黎念举着手机拍照,似乎对自己亲手剪的窗花很是满意。
项秀姝笑:“行了,洗洗手去吃饭吧。”
后院生了炭火,黎念隐约闻到烤红薯的香味,到了餐桌上一看,果真有热气腾腾的蜜薯等着她,伸手就想拿。
“先晾一晾。”项秀姝怕她烫着,“想吃多少有多少,让农庄送过来的,还有一只羊,下午可以烤羊排了。”
黎念惊讶:“一整只啊,家里就三个人,吃得完吗?”
“给街坊分了点,没问题。”
说起三个人,黎念发觉宋祈然到现在都没现身,就在她以为工作狂狠到连除夕都要加班的时候,这人慢慢悠悠来了餐厅。
“早。”
宋祈然打完招呼,顺手拉开黎念身旁的椅子。
因为挨得近,他身上清爽的浴液香气让人难以忽略,黎念扫了一眼,见他头发吹得半干,没有刻意打理,连带着明锐的五官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但他的模样又不能简单地用松弛来形容,起码他那件家居服的衣领熨贴得没有一丝褶皱。
黎念反观自己,她这身胭脂红的毛衣还是为了迎新应景准备的,一头轻盈的大波浪卷发更是让她在房间里足足耗费了半个小时。
此刻两人并肩坐着,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种不同频的矛盾感。
“难得见你睡到这个点,平时那么忙,是要趁着假期好好补觉。”项秀姝给宋祈然倒了杯现煮咖啡,“来,醒醒神吃早饭吧。”
“谢谢阿婆。”
宋祈然接过杯子,余光瞥见黎念正在剥水煮蛋,可能是外壳太烫,她拿起又松开,放在桌面上滚了几下。
“念念,别忘了给你爸爸那边打个电话拜个年。”
“放心吧阿婆,昨晚就视频通话了,他托我向您问声好。”
项秀姝点了点头:“你在颐州过年,那你爸爸在香港有人陪吗?”
剥了皮的水煮蛋白嫩透亮,黎念用餐刀划开,应道:“姐姐在家的,采晴也在。”
采晴是黎蔓的女儿,今年五岁,项秀姝知晓黎蔓离婚的事情,也庆幸她争取到了女儿的抚养权。
“挺好的,有她们在也不会冷清。”
项秀姝想起黎念的工作,又问她年后是不是就要正式上任了。
“是的,古村那一片已经不对外开放了,年后市里的领导还要过来考察,忙的事情不少。”
项秀姝担心黎念年纪轻,经验少,在颐州工作难免会水土不服,于是有意提点了几句,还说她身旁就坐着个有求必应的主。
她们聊天的时候宋祈然一直是沉默状态,他剥了两颗水煮蛋,又耐心地把蛋黄分离出来,听到这儿才出声:“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说罢他就把只装有蛋白的餐盘往黎念面前推了一下。
“要换吗?”
黎念发怔的间隙,项秀姝笑了。
“还是你记性好,我都差点忘了她挑嘴。”
黎念打小就只吃水煮蛋的蛋白,而挖出来的蛋黄多半会被她丢弃,这个浪费行为让她没少挨家里的批评。
只有宋祈然惯着她。
他也说浪费食物不好,但他会把黎念不要的蛋黄拨到自己碗里,小姑娘食量不大,很多东西扒几口就吃不下了,宋祈然会替她分担,从来不嫌弃。
那会儿他总说,你先吃,吃不完再给哥哥。
似曾相识的场景就摆在眼前,但这一次,黎念把他的盘子推了回去。
“没事,我现在都吃。”
她开了个牛油果,又拿了胡椒和酱油,淋在对半切开的鸡蛋上。
项秀姝半信半疑:“口味还能变?”
“小时候就是作,嫌蛋黄太干了噎嗓子,其实没有那么讨厌。”黎念抬眼笑了笑,“长大了,总是不一样的。”
餐具轻碰发出清响,宋祈然端起咖啡杯,目光落在洁白莹润的骨瓷盘上。
他的眉宇是舒展的,人却似乎陷入了沉思。
……
春节的过法多种多样,各个地区的风俗也存在一些差异,颐州的年夜饭时间偏早,多半在下午四五点钟开餐,这一餐的分量只多不少,到了夜里还会再来一份甜汤,占齐了年年有余,甜蜜顺心的寓意。
项秀姝习惯早睡,熬不到喝甜汤的那个点,春晚开始前,她把黎念喊进了自己的卧房。
衣帽间的隔壁有一道暗门,解锁进去后项秀姝开了灯,黎念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发现这竟是一间保险室。
“我说衣帽间的格局怎么变了,您这可是大工程啊。”
“来这边看。”
项秀姝拉着她站在一排嵌入式的展柜前,内置灯亮起,黎念才看清里面的东西。
不管是官窑的霁红盘,描金缠枝花卉纹的双耳瓶,还是荷叶浮雕的白玉对杯,每一样都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项秀姝在清点藏品,黎念却觉得自己稍一晃神就要跟不上节奏了,她玩笑道:“阿婆,您把家底全露给我啊?”
“本来就是给你的呀。”
她又牵着黎念到另一头,揭下一扇屏风的盖布,精美的龙凤呈祥双面绣缓缓映入眼帘,边框还镶了一圈祥云琉璃砖,无论是做工还是尺寸都令黎念叹为观止。
“这是找绣坊定制的,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项秀姝拍拍她的手,泛动的眸光蕴藏着百转千回的思绪,“念念,你妈妈走得早,阿婆替你打点了,这些都留给你做嫁妆。”
往事虽然翻篇,但此刻想来仍然记忆犹新,当年叶思婕和黎振中的婚事其实是遭到叶家父母极力反对的,最大原因是黎振中离异还育有一女的过往。
项秀姝和丈夫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并且拥有留洋经历,思想的开放程度远远超越同辈人,可真遇到与自己女儿切身相关的大事,他们的理性就落了下风。
叶思婕争取过也恳求过,哪怕香港的婚礼盛况空前,哪怕黎振中放下身段诚意尽献,也不能轻易扭转叶家父母的偏见。
直到黎铮和黎念的出生缓和了气氛,两边才逐渐恢复来往。
人的遗忘具有选择性,而某些隔阂是深埋心底不见天日的伤疤。
时过境迁,项秀姝承认自己对女儿有过很多愧疚的时刻,可惜斯人已逝,她如今只能将这些无法释放的情感尽数弥补在黎念身上。
担心项秀姝陷入悲恸情绪,黎念开始主动转移话题。
她发现角落垒着几个黄花梨木箱,甚是浮夸甚是显眼,顺口就问:“阿婆,那些是什么?”
项秀姝欲言又止,她让黎念自己过去看。
黎念随手挑了一个箱子开盖,哪怕做好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她钉在原地,瞠目结舌。
项秀姝说,这些也是嫁妆。
宋祈然准备的。
……
项秀姝睡下后,黎念回了南院。
起居客厅的电视开着,每个频道都在转播春晚,小品演员生动精彩的演绎赢得观众掌声阵阵,喧闹穿透屏幕敲击着耳膜,仿佛那一刻才有欢度佳节的实感。
等到这个节目演完,黎念去了趟地下酒窖,她挑好红酒折回二楼,正好遇上宋祈然。
相互对视一眼,黎念的脚步没停,她打开立柜拎上两个高脚杯,声音淡淡的:“一起喝点?”
破天荒的主动邀请,宋祈然顿了一秒,说行。
宝石红的液体灌入醒酒器,又顺着玻璃杯壁往下滑,荡起轻盈的漩涡。
两人坐在沙发上,前半程没碰杯也没交流,黎念喝得比较快,一杯酒几口下肚根本不带犹豫的,看得宋祈然眉心微拧,忍不住提醒:“慢慢喝,伤胃。”
黎念这才缓下速度,往怀里揣了个抱枕,她看眼时间,突然道:“还有一个小时三十六分钟,等零点一过,我就二十七岁了。”
宋祈然接着她的话说:“挺小的。”
“比起你来当然是。”
不饶人的性格没变,逮着一句话就能堵得别人哑口无言,宋祈然忽地一笑,举起杯子喝了口酒,偏眸望向黎念。
月眉星眼,娇俏明艳,是最美好的年纪。
和记忆中那个烂漫稚气的姑娘相比,她现在的五官和脸型都褪去了少女青涩,一种独属于成熟女人的风韵正在崭露头角。
她一直都很耀眼,时间的冲刷并没有让这颗明珠磨损暗淡,反而使其折射出更加璀璨的光华。
黎念晃着高脚杯,迎上宋祈然略显深沉的目光,问他:“我们几年没见了?”
许是在回想,宋祈然答得很慢:“有九年了吧。”
黎念离开颐州那年是十七岁,他记得很清楚。
“错,是七年。”黎念的双颊因扩散的酒意染上一丝绯色,她闭了闭眼,“七年前,颐州国际机场T3航站楼,严格来说,那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宋祈然并非没有印象,那时的泛亚还在起步阶段,出差是家常便饭,在机场的偶遇是两人分离后打的唯一一次照面。
彼此遥望,他还没来得及问候,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视他为空气,视他为无物。
就好像两个人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高脚杯被重重地搁在茶几上,玻璃和奢石触碰的瞬间发出短促且刺耳的噪音。
黎念收回手,盯着空空如也的杯底,漫不经心道:“别忘了,你和黎家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们在法律层面上不是家人,血缘上更不是。”
生怕宋祈然不理解她为何提及此事,黎念直截了当地问道:“保险室那几箱金器是什么意思?”
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宋祈然一口喝光剩下的酒,回应得很简单:“没什么意思,放着给你当嫁妆。”
“给我?你以什么身份给我?”黎念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我们又不是亲兄妹。”
“我答应过你的,那就是你的东西。”
黎念扯了下嘴角,顿觉荒唐:“小时候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你也当真?”
“对。”宋祈然盯着她,眼底全是认真的痕迹,“只要你开口。”
金器也好,被黎念扔在抽屉里的祈福手串也罢,包括重逢以来他对她的种种照顾,宋祈然似乎在用这些方式告诉黎念,她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她遇到的麻烦他都会解决。
就和从前一样。
但黎念不行,她无法忽略现实,无法忽略这些年来两人在关系和情感交流上的空白。
今非昔比,他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没有必要。”葡萄酒的后劲让黎念的眼眶也开始微红,“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照顾阿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宋祈然的表情难得如此严肃,他的眉间轻攒起烟霭愁云,讲话却依然沉声静气:“没什么够不够的,本就是我的责任。”
“不是。”黎念丢掉怀里的抱枕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你不欠我的,也不欠黎家和叶家任何一个人。”
“我愿意。”
“你有病!”
撂下这句话后,黎念也懒得管宋祈然是什么反应,扭头就往卧室方向走。
门板受了力,“砰”地一声关上,彻底隔出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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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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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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