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澜坐在局长室门口的地板上,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终端机被他随手搁在一旁,虚拟屏上开着三个窗口,一个是发给徐淮景的紧急报备,申请临时篡改社维局监控画面,尚未得到回复。另一个是社维局监控总台界面,应澜快速调取多区录像,用实时画面覆写了所有拍到他的影像,最后一个是仍在进行地址解析的命令符框。
应澜又等了几分钟,见徐淮景始终没有回复,便拨了个语音通讯,拨打键刚按下,耳边便响起铃声,应澜扭过头,在一阵细细簌簌的皮革摩擦声里,撞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晦暗眼眸。
应澜有些发愣,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眉宇紧蹙,凌乱的黑色碎发垂在眼角,将本该映入他眼中的光芒尽数遮挡。他紧抿嘴唇,从沙发上坐起时全身绷直,以一种充满防备的眼神看向门口坐着的应澜。
应澜闻到了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冰冷信息素气味,和之前无意间捕捉到的味道不同,此刻alpha的信息素带着居高临下的压制意图朝他袭来,令他动弹不得。
那是徐淮景吗?
应澜产生了怀疑,那更像是一个披着徐淮景外皮的拟态生物,正肆无忌惮地向他人释放敌意。
“……淮景哥……”应澜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努力扼制自己的不适,朝对方扯出一个笑脸,“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徐淮景没有说话,打量着他好一会儿,周围充满压迫感的信息素骤然收回,应澜松了口气,只见徐淮景垂下眼睛,打开终端屏幕,查看几封未读消息后翘起嘴角,用刚睡醒时的暗哑声音问他:“为什么要篡改监控?”
应澜便将刚才他在信息科偷听到的信息告诉了徐淮景。
“万一他们销毁密谈监控时,发现多出一个我,不就变成鬼故事了?”应澜说着拿起终端机站起身,他拍了拍后腰和臀部,朝徐淮景走近。
徐淮景似乎有些抗拒他的接近,神色晦暗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指尖陷进沙发皮革里,肩颈不自然地僵直了。
应澜停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倏地拐了个弯,走到吧台坐下。
徐淮景全身重新放松下来,在应澜挪动高脚椅的噪音里问他:“你又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来社维局?”
“自主加班,”应澜将终端放置在吧台上,故作轻松地回答他,“早该解析成功的异常终端位置一直没收到回传信号,为了不辜负领导信任,当然得稍微牺牲一下周末搞清楚bug出在哪里。”
“你为什么来局长室加班?”徐淮景又问。
应澜听出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怀疑,愈发觉得奇怪,扭过头,像他打量应澜一般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警惕地开口问:“不是你给我密码让我可以随时进来办公的吗?”
徐淮景惊讶得瞳孔微缩,他抿嘴看了一眼局长室的门,像是有些生气地对应澜说:“那有可能是客套话,下次进来前最好先取得我的同意。”
“……”应澜皱起眉,在一阵沉默过后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您说得对,我不该随随便便进领导办公室,我马上走。”
他说着从高脚椅起身,眼见对方因为他的告辞眉间一展,立刻向对方展示了自己的手环终端机虚拟屏,是一个通讯拨打的页面,页面显示的是公安局的报警电话。
“但在那之前,你需要向警察解释一下,你是谁,为什么冒充社维局局长出现在这里?”
对方因为应澜的威胁,脸上表情短暂地凝固了几秒,随后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嘴角上扬闷笑了起来。应澜心里困惑与恼怒交加,手指正要按下拨通键,手腕却被人猛地抓住,应澜吓得后退了一步,发现这人只一眨眼便从沙发起身来到他眼前,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压迫感将他逼退在吧台边。
“你干什么?!”应澜惊叫一声,试图摆脱对方的禁锢,但这人的力气大得出奇,粗鲁又强硬地扭过应澜的一只手腕,用身体将他按压在吧台上,在他耳边沉声说:“冒充?‘我’就是‘徐淮景’。”
“没人告诉你,伪装前先调查一下目标的性格与习惯?”应澜挣扎着驳斥他,“再不济找面镜子照照,练习一下表情管理,也不至于陷都漏完了还把自己当影帝!”
对方因应澜的话加重了力道,应澜吃痛,咬紧了牙关。
“话那么多,” 对方阴沉沉道,“你老实离开,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没发生,但要再多管闲事,我……”
威胁的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禁锢应澜的力量也随之一松,他连忙从“徐淮景”身下挣脱,浑身炸毛地就要往门口逃走,却见“徐淮景”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下去,应澜下意识抬手扶他,被重力连带,又因慌乱被高脚椅绊住,脚底一滑,一阵天旋地转,一堵塌墙砸在身上,应澜闷哼一声,脏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而砸在他身上的“塌墙”有着至少38度的体温,呼吸灼热而沉重地拍打在他耳侧,信息素若有若无地从颈间溢出,应澜呼吸一滞,抬手去摸“塌墙”的额头,烫得他立刻缩回了手。
应澜此刻有些绝望,左右脑毫无章法地搏斗,是报警还是叫救护车,是惊动楼下鬼鬼祟祟的信息科副科长和同谋科员还是干脆自己也一脑袋撞晕在局长室,几番较量中,徐淮景的终端机先他的行动一步响起通讯铃声。
应澜第一次知道无意识的人体如此沉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徐淮景身下逃出,又将人拖到沙发平躺下。
徐淮景的终端处于通话中界面,但对面却异常安静,只是在应澜终于完成了人体搬运工程,崩溃地瘫倒在沙发边上时才传出一声刻意的咳嗽。
“辛苦啦,应顾问。”谭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不客气,”应澜恹恹道,“等他醒过来,我再找他算账。”
“还好碰上你在,我的终端收到了淮景哥身体数值异常的警报,差一点就要拨急救电话了。”
应澜看了一眼昏迷着的徐淮景,在谭纹的语音指引下,找到了被收纳在吧台柜子里,处于休眠状态的应急护理机器人,为高烧不退的徐淮景注射了退烧针和阻隔剂,又找到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小桶冰块,将毛巾湿水后放在冰块桶里降温,然后搭在徐淮景的额头上。
“他这一周为了应付监察厅的审查都没怎么休息,首都星新月星两头跑,”谭纹叹了口气,“虽然看起来游刃有余的,但淮景哥其实从小免疫力就差,动不动生病,我小时候见他最多的场所就是医院。这段时间因为社维局的负面新闻连轴转,不病倒才怪咧!”
应澜以前都是被照顾的角色,今天第一次照顾病人,竟觉得有些新奇,他勤快地为徐淮景更换毛巾,有些笨拙地帮他把颈间鬓角的汗珠擦拭掉,就这么忙活了一个小时,徐淮景的体温总算恢复了正常。
谭纹在指引应澜完成照料准备工作,向他再三表达了感谢后因为其他事情挂断了通讯。应澜最终没有将徐淮景高烧昏迷前发生的事告诉谭纹,主要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在徐淮景昏迷前,他甚至确信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徐淮景,可这突如其来的高烧又否定了他的确信。
双重人格?还是精神分裂?
无论哪种情况,都算不得好事。应澜又想起了关于徐淮景从小患有怪病,从政履历异常的网络谣言,或许其中有断章取义,空穴来风的部分,但一定不是纯属虚构。
眼看天色已晚,应澜给杨琪琪和德闻发了条“暂时回不去”的消息,在德闻“工作狂”的控诉中关闭聊天框,打开了社维局的监控中台。
他将所有区域的实时监控都确认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估计章华阳和刘玖都已经回去,这才放下心,打开了吧台区域的暖橘射灯。
在偷听到章华阳与刘玖的对话后,应澜已经确定了将社维局数据库接入异常终端的内鬼人选,以及追踪代码未能成功返回数据的原因。
因为社维局事件的持续发酵,首都星迫于公民舆情压力,不得不派出专组进驻社维局调查争议事件,虽然暂时没有通知表明调查组什么时候过来,但为了尽快平息民怨,整个调查的推进时间一定不会太晚。
而这个情报必然也惊动了内鬼,为了防止监察厅调查组发现异常终端的存在,他们只能趁周末所有人休假时掩盖数据外泄的事实。应澜进入开发后台,发现接入异常终端的所有数据果然都被暂停了上传与回传,部分关键端口数据被清除,政务系统数据库目前与异常终端处于断联状态。
好在应澜早在入职社维局时便进行了数据备份,此刻只需要将数据修复,让端口重新建立连接,等待数据顺利回传,就可以完成异常终端的地址解析。
在等待数据修复与回传的间隙,应澜打了个盹,局长室弥漫着一丝令人平静的气息,要去形容的话,就像是在新月星凛冬时节,踏入覆雪森林时呼吸到的混着枯叶清冽的气息。
应澜站在这片覆雪之地,四肢像被封印,无法动弹。森林对面出现了一头皮毛油亮的棕熊,它喘着粗气,灵敏地绕过顶天的魁梧大树,来到了应澜的面前。
应澜无法发声,眼看着这头凶猛的野兽朝他挥下利爪,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等到被利爪撕裂的疼痛,反而感受到了脸侧的热气,他睁开眼睛,棕熊的脸就在他的面前,它的鼻子湿润光亮,热气从唇鼻间呼出,喷在应澜脸上,野兽翕动鼻子,在他的脸侧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应澜睁开了眼睛,左手臂因为枕在吧台的姿势而发麻,他难受地唔了声,一双温热的手贴住他的手肘,应澜被刺激得一抖,紧接着那双手握住他的手肘和手腕,时轻时重地按压了起来。
左手的麻痹很快恢复了知觉,应澜眨了眨眼,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徐淮景。男人低垂双眼,往常一丝不苟的额发柔软地落在眉间,他的双颊因为高烧还泛着一点红,嘴唇轻抿,是一个充满愧意的表情。
“淮景哥,你醒了,”应澜带着鼻音问他,“还有在发烧吗?”
“已经没事了,”徐淮景抬起眼冲他露出了微笑,“谢谢你。”
“不用谢。”应澜歪头去打量他,徐淮景的眼神光是柔软的,尽管时常与他人保持一种疏离的态度,但在通常情况下没有攻击性,像一只佩戴着绅士领结的麋鹿。
但刚才那个“徐淮景”,不容分说地使用暴力,像只失去理智的棕熊。
徐淮景因为他的打量心虚地转移了视线,他轻咳一声,像是为了缓解尴尬而开了口:“我看到了你发的消息,很抱歉没有及时回复你,我相信你情急之下的判断。”
此刻听到徐淮景的答复,又回想起“他”刚才的连环追问,应澜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别扭,甚至对他现在的信任存疑。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徐淮景温和地询问他。
应澜便重新将在信息科办公室听到的对话陈述了一次,又补充了关于追踪程序回传信息异常的情况。
刚好此刻端口数据修复完毕,程序重新开始进行地址解析,十五分钟后,异常终端的物理位置结果呈现在两人面前,屏幕显示,该终端的宇宙坐标为:
17h12m25.2s -13°53'45''
这是伊卡洛斯行星的所在位置。
应澜与徐淮景对视一眼,一时间无人言语,刘玖在对话中提到的“公会通行证”是什么此刻已经毫无悬念。
“他们投靠了黑洞自由体联合公会。”应澜道。
徐淮景眼里有复杂的黑影闪过,但他沉静如常,像是早就对异常终端的所属星系有头绪,此刻只是落实了他的猜测。
“你是不是早就有怀疑了?”应澜问他。
徐淮景点了点头,他坦诚道:“黑洞自由体是目前对联盟威胁最大的星系政权,虽然他们对外宣称绝不干涉他国内政,但作为其核心政权的伊卡洛斯公会,近些年对移民政策修正得过于频繁,像是在系统性吸纳他国的政治异见者与高危罪犯。”
“社维局的数据信息尽管不涉及联盟的军事、经济与政权决策,但民生舆论亦承载着足够颠覆政权的影响力。如果他们已经掌握了绕过信息安全墙操控民众舆论的方法,联盟的公信力将会被逐步瓦解。”徐淮景紧锁眉头,他打开终端,拨出了一通加密语音。
“应澜先生,请将异常终端的追踪证据同步给我,监察厅调查组进驻社维局当日,我会立即递交。在此之前,辛苦你继续潜伏在信息科,避免打草惊蛇。”加密语音接通前,徐淮景如是对应澜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