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斯脸上的微笑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妙,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和“预算要重算”的混合表情。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轻柔、平静、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意味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布兰温。
她优雅起身,栗色麻花辫温顺地搭在肩头,自然又准确地行了一礼。她的目光在凯尔闪亮的绶带和艾拉瑞尔那“神游天外”的侧影上轻轻掠过,又似乎只是放空。
“布兰温·罗维拉,幸会。”她微微点头,仿佛在理解一个复杂的课题,“‘净蚀之锋’的新星……指的是需要监护人陪同、深入高危区域进行课外实践的未成年旅行团成员。对吧?”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会客厅里,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在场每个人(尤其是两位小朋友)的神经上。
“……”
执政官倒是保持着职业级的笑容可掬,静待在场唯二成年人递台阶。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青少年确实**,一点就着。
一直保持着“神游天外”姿态的艾拉瑞尔在布兰温说出“未成年旅行团”几个字时,身体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尖耳朵敏感地抖动了一下。
“课外实践?监护人陪同?”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奇异共鸣与冰冷怒意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沉寂。艾拉瑞尔猛地抬起头,一直放空的眼神瞬间聚焦,瞳孔深处仿佛有幽绿色的风暴在酝酿,混合着被轻蔑的狂怒和被强行归类的屈辱。他苍白的脸上没有红晕,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冷怒意,死死盯着布兰温。
“蒙尘的凡眼,竟敢妄断星辉的轨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夸张起伏,充满了戏剧化的疏离感,仿佛在宣告某种神谕。“吾乃是……”他的话语带着奇异的回响,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微张,似乎要攫取空气中无形的力量,指向布兰温的方向(或者说,是指向她所代表的“凡俗认知”),姿态如同被冒犯的神祇。
然而,“乃是”后面那惊天动地的身份(比如“高维存在的代行者”或“星穹守望者的末裔”)只在他喉咙里打了个转。艾拉瑞尔如同被现实的引力狠狠拽回地面,那只抬起的手猛地僵住,指尖微微颤抖。他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中二台词惊醒了,后续的话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股灭顶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愤怒,他苍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朵尖一路红到了脖颈,连额角淡金色的发丝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他飞快地、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将那只抬起的手猛地收拢成拳,狠狠抵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颤音的抽气。他恨不得立刻转职成漫游者,把自己放逐星空。
“……”凯尔原本冰冷的、准备向布兰温发难的视线,被身边精灵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不“精灵”且羞耻度爆表的戏剧化举动完全吸引了。他没有出声,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锐利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错愕,以及一丝鄙夷。仿佛在说:这就是精灵派来的“新星”?
他微微侧身,似乎想和艾拉瑞尔划清界线。他重整旗鼓。他跳出自证陷阱。
“恕我孤陋寡闻,并未听闻罗维拉小姐有何等足以参与此次讨伐的显赫功绩?或者,传奇炼金术大师的弟子?”。“‘圣光骑士团’的绶带,并非靠‘监护人’的荫庇获得。它是通过‘血与火试炼’——与王国所有正式骑士经历完全一致、毫无折扣的残酷筛选后,由团长亲手授予的资格证明。”他刻意加重了“完全一致、毫无折扣”几个字。
布兰温运筹帷幄的表情似有碎裂。埃里斯适时地发出一声饱含“震惊、忧虑与深切同情”的长叹,成功将所有人(包括那位羞愤得快要灵魂蒸发的精灵少年)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他脸上带着悲悯,目光扫过凯尔和艾拉瑞尔,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啊,年轻的生命,总是充满了……嗯,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埃里斯的声音充满了长辈的宽容。“文森特骑士的担忧,确实基于王国坚实的制度基石,令人敬佩。”他先肯定了凯尔,并善解人意地忽视了艾拉瑞尔。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卷崭新的、空白的羊皮纸,还有一支笔尖闪烁着不祥魔法微光的羽毛笔。他的动作优雅从容,眼神却像最精明的风险精算师。
“执政官阁下,”埃里斯的声音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感,“为了确保大陆宝贵的‘新星’们能在此次任务中‘身心健康’、‘人格稳定’地完成……呃,‘魔王讨伐’,也为了补贴我们师徒在应对如此‘高强度精神冲击’和‘潜在突发性人格转换风险’时所必须付出的额外心力、专业干预以及可能损耗的珍贵精神安抚药剂……”他晃了晃手中的魔法羽毛笔,笔尖的光芒映照着执政官的脸。
“关于差旅费,尤其是其中‘精神损耗补贴’、‘意外行为干预津贴’以及‘人格稳定维护专项经费’的预算比例与额度……我认为,我们迫切需要一场基于最严谨风险评估模型的、开诚布公的、详尽的……财务磋商。”
夜晚,刚狠敲完执政官竹杠的埃里斯神清气爽。然后敲响了布兰温的房门。布兰温在一如往常地啃老师年轻时的实验笔记。
“请进,”
埃里斯刚推开门就被这间充满浮夸粉色、蝴蝶结以及很多他不认识的少女元素装潢的房间震慑住了。他有些局促地坐在离布兰温最近的椅子上。
“老师,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不会因为那个愤青骑士而自我怀疑的,”布兰温抢先说道,“您好歹是个传奇级,作为您的弟子可比能在瓦莱茵找到一个团的骑士称号稀有多了。”她又快速补充道。
“嗯,我知道我的教育方针没问题。但青春期少年的心是需要呵护的。家里活泼开朗的小孩可能突然愤世嫉俗或者变成了哑巴,这找谁说理去。”今天,卑鄙的埃里斯通过背后说未成年坏话的方式逗笑了弟子。而这也将成日后为未成年小团体“公审”传奇炼金术师的一份不容辩驳的罪证。
温和的暖色灯光为这幅其乐融融,师徒相宜的画面注脚。真是一段值得铭记于心、常看常新的记忆。
“等一下,布兰温你看书又不调亮灯光?你眼睛不要了?”
在正式出发前,埃里斯还肩负着与两位新星搞好关系的重任。这对未来在青少年心理学方面著书立说的埃里斯大师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吗)。
“开始?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布兰温用元素飞弹把我俩都撞飞了。幸好有埃里斯前辈给布兰温安装了“未成年定位”,不然我们得一个喂夜枭,一个喂奇虾了。”当年的一位新星接受采访时捡了点无伤大雅趣事如是说道。
“不记得了”、“无可奉告,”当年的另一位新星如是说道。
可惜,带劲花边小报并不以当事人坦白的态度为转移——两位都被大书特书。其实还是有差的,无可奉告的那位留下了可供报社小编揣测是否与那位青少年心理学专家有着禁断不伦恋情的空间。
那期小报当天加印了五次。
知名青少年心理学家火速开新闻发布会对此事进行道歉澄清,避重就轻地将两人飞天的责任责任大包大揽,成功转移了公众的注意。以及表达对此事占用公共资源的歉意。
……
“老师,威胁艾拉瑞尔的录音你不会还留着吧?”
“你把为师当什么人了,当然还给他了(但我还存着那天会面全程的母本)。”
“蒙尘的凡眼……,噗——。可惜没把那个场面录下来,他当时……,噗——。”
总之,未来的儿童心理学专家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麻烦。
瓦莱茵中央广场的盛大践行会,彩旗招展,人声鼎沸。执政官慷慨激昂的演讲(“为大陆和平而战!”)回荡在空中。这场事件的主人公们:
作为成熟的领队,埃里斯展现出了恰到好处的风度。他面带真诚的微笑,频频向热情的民众挥手致意,偶尔还会回应几句欢呼,显得游刃有余且颇具亲和力。另外三位“稳重派”未成年人则维持着他们一贯的“人设”。凯尔绶带闪亮,英俊的面容上是符合骑士身份的严肃与专注。他对欢呼仅以颔首回应;艾拉瑞尔努力保持着精灵的清冷与疏离感,虽然这个形象在小队已经破灭,但起码他确实竭力表现得一切如常;布兰温姿态优雅,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眼神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的注视。她看起来最为镇定,仿佛周遭的热闹与她无关。
仪式结束,四人沉默而有序地登上了前往维林索尔的马车。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厢内陷入了一种混合着轻微解脱感和“终于可以不用装了”的安静。旅途就在这种各自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常态下度过了数日。埃里斯乐得清静。
马车行驶在通往维林索尔的官道上,窗外的风景单调重复。车厢内,数日来那种“沉默是金”的尴尬常态依旧占据主流。凯尔闭目养神,艾拉瑞尔望着窗外发呆,布兰温摆弄着益智炼金玩具(看书的选项被埃里斯否决了)。
埃里斯整个人慵懒地陷在柔软的座位里,这就是传奇级松弛感。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半抬不抬地扫了对面三位一眼,仿佛才想起还有“领队告知义务”这回事。
“各位,”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敷衍,“醒醒神,说点正事。”他指挥着布兰温找出副应该待在历史博物馆的地图,用下巴随意点了点大概的方向。
“我们,正往维林索尔港去。”他语速平缓,毫无激情,“到了那儿,上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接下来的路线,“坐船,绕开那个高得要命的埃利安高地。”提到高地时,他撇了撇嘴,显然对这座阻碍他直线前进的山脉没什么好感。
“然后,”他换了个更舒服的瘫坐姿势,“在库尤拉荒原边上岸。”提到荒原的名字,他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毫不掩饰的嫌弃,“那破地方,又干又脏,虫子多,魔力还乱糟糟的。下了船就得靠腿走进去。”
“一直走到魔王被关着的那个坑里。”他用“坑”来形容封印核心,轻描淡写到了极点,“任务就算完活儿。”他总结道,仿佛这是去隔壁镇子跑个腿。
说完,他目光在三人脸上随意扫了一圈,“行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埃里斯摆摆手,“到了维林索尔别乱跑,尤其别惹事。”他着重看了一眼艾拉瑞尔和凯尔,“耽误了船期或者弄丢了谁,都很麻烦。”他强调的是“麻烦”,而非危险。
“对了,布兰温。第二份社会实践报告截止到上船。”说到这又秉持着雨露均沾的理念说:“你们两位可以提交。”
说完,他彻底放松身体,刚才那段话只是例行公事地念了段说明书。车厢内再次回归那种带着点微妙尴尬的安静,只有车轮的滚动声。布兰温则幽怨地撇了埃里斯一眼便闭眼开始构思报告了;艾拉瑞尔除在讲到“魔力紊乱”时蹙了蹙眉并无表示,结束后便继续对着窗外的风景放空;凯尔难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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