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这些日子,沈扬戈有些奇怪,宁闻禛一早就看见他站在水镜前,脱去上衣,细细端详自己的胸膛。指尖划过光洁的皮肤,眼底闪过迷茫,像是迷路的小狗,站在陌生的地方摇着尾巴。
他回过头,沉默地望着自己。
目光太过陌生了。
宁闻禛抬手,就将人招了过来。只见沈扬戈坐在床沿,将脑袋靠在自己膝上,又乖顺地阖起了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明显在装睡。
“怎么了?”宁闻禛也没揭穿他,只是耐心撸着毛。
膝上的脑袋轻轻摇了摇:“没事。”
“就是想你了。”
这是什么胡话?宁闻禛没有打断,耐心地等待他继续下去。
“闻禛,我是不是很没用。”他听见那人又小声问了句。
春天到了,又是小狗伤春悲秋的季节了?
宁闻禛道:“扬戈是最厉害的。”说着他又俯身下去咬小狗耳朵,“你最最厉害了!”
“嗯。”沈扬戈闷闷应了一声,把脸埋在被褥里。
这一看,宁闻禛就发现不对劲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他将藏头藏尾的萝卜拔了出来,露出了泛红的眼,睫上还挂着水光:“扬戈,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沈扬戈眨眨眼,眼泪扑簌簌地掉,他强笑着摇摇头,猛地扑到面前人怀里,浑身都在微微颤抖:“闻禛,对不起,我再也、再也不信他们了。”
“怎么办啊?好疼啊……”
此时,宁闻禛发现,他从一开始就单手抵住心口——
正是青蚨石窟被妖藤当胸而过的伤口。
沈扬戈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一天。
*
沈扬戈的状态太糟糕了,宛如惊弓之鸟般,一点响动就会让他惊起。
折腾了一天,他在安魂香的安抚中沉沉睡去,宁闻禛看了许久,才悄然离开。
“怎么办?”宁闻禛找到了封司幸。
一接到消息,封司幸就火急火燎去找了吴甲辰,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水灵灵的眸子蒙了层沙。
她灌了口茶才哑声道:“我问了,盛逢不是说过吗,他的魂魄和记忆相连,许是在凝魂的过程里,会时不时想起点什么……”
“那怎么办。”宁闻禛根本看不得他这样,“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也许,等魂魄全了……”封司幸的声音毫无底气。
“还有多久……”
“不知道。”
宁闻禛呼吸一滞,却也束手无策。他回到房间,挑亮烛火,又脱去外袍上了床。沈扬戈眼眶红红的,像是才落了泪,眉头紧蹙,喉间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噜,似在喊疼。
他的鼻尖泛酸,小心翼翼地将沈扬戈搂住的衣服抽出,又把手指一根根嵌入,十指紧扣,低头亲亲小狗的额头,安静注视着他,目光在蔼蔼烛火中格外温柔。
一夜未眠。
次日,沈扬戈睁开眼,一副纯粹无虞的模样——他忘记了昨日种种,也不记得青蚨石窟的穿心之刑,又成为了欢欢乐乐的花匠。
与此同时,封司幸带来了坏消息——
她告诉宁闻禛:“这不是偶然,吴师叔说,魂魄和记忆相连,修复时想起点是正常的。但神识不全……就会自我保护地忘掉!”
“也就是说——”
“等到魂魄恢复,完完整整的沈扬戈就会回来,而在此之前……你还会见到他。”封司幸笃定道,“曾经的沈扬戈。”
……
可此后数月,都再无异样。
日子像是涨潮的水,浑浊数天,又缓缓沉淀下来。
封司幸等人齐聚客栈,此时的鬼城已经颇有城镇雏形,耳边是叽叽喳喳的旅人,欢喜的风吹到这里,却慢慢沉寂下来。
盛逢一挥袖,四周的嘈杂霎时褪去,空留旁人张合的嘴,以及夸张的笑容。
“难道是我们错了?也许魂魄恢复的速度慢了吧。”封司幸托着下巴揣测。
话罢,盛逢抱臂靠在窗边,闻言扯了扯嘴角:“按常理,修复的速度会越来越快——那么多天材地宝供着,是头猪都能飞,更别提,他还有那个了……”
他指指天,讳莫如深。
有转经轮坐镇,还怕复原不了?
笑话!
封司幸反驳:“可是,以前的沈扬戈就是没有出现啊!”
盛逢耸耸肩:“谁知道呢?除非……”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只见远处屋顶依偎着两个身影,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咽了回去,只摇摇头:“没事……”
也许,他想起来了,只是伪装得太好,你们谁都没有发现呢。
与此同时,沈扬戈用目光打量了全城,他很安静,坐在屋顶一看就能看一天,宁闻禛陪着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静静地待在一起,像是两只软绵绵的猫。
“真好看。”
“是啊,司幸说明天会送花籽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有多少能种活。”
沈扬戈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残存的金乌上,睫毛像是镀了层金边:“闻禛,你喜欢那棵树吗。”
他指的是院门口的沙棠。
院中的花时不一,开了又谢,只有沙棠树愈发葱郁,近日又开了几朵。
一大早,他便等不及了,颠巴颠地取来剪子,细细修枝,又折了最艳的那朵,斜斜插在窗框前。
一切就绪,他看着自己的战利品,笑得眉眼弯弯。可就在低头抚摸花瓣的瞬间,宁闻禛似乎捕捉到沈扬戈眼底瞬间的空茫,快得像错觉。
他的心头一颤,很快稳住心神,掩去异色。
如今,沈扬戈再次提到了沙棠。
宁闻禛心口一沉。
他点头:“喜欢,最喜欢了。”
于是,沈扬戈又满意了,他弯起眉眼,恰如一钩新月。
又是安安稳稳,平淡无奇的一天。
一切平静在晚间戛然而止——
宁闻禛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暖黄的灯火倾泻出来,他脸上笑意还未散去,目光触及房内景象的瞬间,宛如被冰水当头浇下,四肢百骸顷刻冻结。
只见沈扬戈正面无表情地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那双向来盛着笑意的眸子,此刻无爱无恨,只剩淡淡的疲倦。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又习惯性弯起眉眼:“你来了。”
话音落下,宁闻禛屏息走近,他的心跳停滞,眼中满是不安和绝望。
“扬戈……”他找不回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直到从沈扬戈手里夺下了辞灵,撕裂的剧痛才从心口迸开。
他几乎站立不稳,只死死扼住那人手臂,眼泪夺眶而出:“你、你做什么!你要我怎么办……”
沈扬戈的目光依旧淡淡的,像是月光,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闻禛,别哭,无论怎样,我都不想你难过的。”
“可是……”他为难地垂眸,“我在这儿已经耽搁太久了,得回去了。”
“什么叫耽搁太久……”宁闻禛哑了声音。
沈扬戈耐心擦拭着他的眼泪:“你们很久没入梦了……这里的一切都太好了……”
他缓缓扫过四周,目光缱绻:“这场梦,我做得太久,也陷得太深。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可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我每天晚上都不敢合眼,因为害怕一睡着,醒来就只有我一个人。闻禛,已经太久了,我梦不到你们——甚至快要忘记你们的样子。这里的一切太过美好,比我在甘棠山梦得还好……可越是美好,我就越知道不能继续下去。”
“你们还在等我呢,是时候结束了,我不能再停下了。”
话音落下,宁闻禛几乎窒息,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他瞪大了眼,磕磕绊绊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在哪里……”
沈扬戈垂眸回忆:“学到封魔经第三卷,具体的……”他微微皱眉,又舒展开来,“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通常也不记。”
猜想得到证实,宁闻禛喉头一阵腥甜,感觉自己在被生生撕裂,分崩离析。
原来——
这些天沈扬戈细微的异常,只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又陷入了一场幻境。
他们遇见的,是来自第一世的幽都苦修的沈扬戈。
那个无亲无故,不知前路的沈扬戈。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沈扬戈也有些难过,他看着地上的匕首,眼皮耷拉下来:“因为我睡不着,也不敢睡,所以只能这样让自己醒来。只要梦里的我死了,现实的我也会醒来。”
“你睡吧,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宁闻禛含着泪,将他拥入怀中,他一字一句保证,“无论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哪怕你看不见,我都一直在陪着你。”
“我从来都没有离开,也永远不会离开。”
沈扬戈沉默许久,眼里似乎有了亮光,弯眉笑了起来:“好。”
宁闻禛替他褪去外袍,解开束发,拥抱着他躺在松松软软的被褥里。
“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沈扬戈有些憔悴,眼底是淡淡青黛,眸子却亮得惊人。
他像是蔫巴巴的流浪狗,蜷着脏兮兮的毛,缩在窝里,爪子紧紧扒住主人。
宁闻禛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承诺:“会的,我明天会在,后天会在,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在。只要你睁眼,就能看见。”
沈扬戈仰着脸,等待着回答,得到保证后,眼底的水光晃了晃,最终没有落下。
他偷偷将下巴埋进被子,露出一双弯起的眸子,乖乖点头:“好。”
宁闻禛拥抱着他,沉沉陷入梦境。
与此同时,藏经阁的人睁开了眼。
沈扬戈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美梦,一切都那么真实,他鼻尖似乎能嗅到一丝隐香,淡淡的,带着馥郁的湿润水汽。
幽都的沙如雨般落了下来,沙沙,在窗框边积累。
他在幽都城的一百八十三年,久违做了一场梦。
腰间的小鱼挣脱出来,它漫无目的地追着尾巴转了两圈,最后落到了一旁。
那里宁闻禛的虚影倚靠,撑着额头,阖目睡去。
沈扬戈的目光落了过去,有些无奈,可浑身骨头却懒散起来,只慢吞吞地膝行过去,捻起不听话的小鱼,攥在掌心,又躺了下去。
他枕着小山般堆积的古籍,困顿袭来,他决定放纵一把,兴许还能梦到从前——
他正好靠在那人膝上。
亲爱的宝子们,很高兴大家能看到这里。
这个结局其实是和第九十八章《当归(八)》开头的场景一样,曾经在我梦里出现过。我看着秧歌蹦蹦跳跳,小宁在旁边屈膝坐着,撑头笑看他,阳光暖洋洋的,像是金黄的厚被子,把他们两个裹住。
后来,秧歌就睡着了,他回到了未来,也像是过去,所有人热热闹闹的,围着他,爱着他。他的理智和情感在打架,在撕扯,最后还是放弃沉溺在梦境里。
懒洋洋的秧歌醒来,然后挪了挪,恰好靠在小宁膝盖旁边。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未来有多好,他未来有多幸福。
以后,小宁和秧歌也会永远在一起。
他们足够坚强,也足够勇敢,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行动的魄力。
这本写得很艰难,数据稀烂,好几次我都快没有信心了,谢谢大家给了我勇气和动力,眼熟了很多宝子,也谢谢大家陪着我完成了这次挑战!也希望秧歌和小宁能把他们的坚韧和不服输的劲儿,传达给大家。
祝愿大家万事顺遂!事事顺心,平安喜乐!
咱们下次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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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番外】鱼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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