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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杀

因无人能证明信物来源,我和父亲只能暂时被收押到寒狱里。

也因此我看到了好多戴着铁链的邙人,可我总觉得他们被养得很好,面色红润,头发又长又多,穿着厚厚的棉衣,睡在厚厚的干草上,可怜我和父亲只能躺在湿草上,寒气刺骨。

他们睡得也香,鼾声此起彼伏,有的邙人待遇更好,晚上还能点着灯油,烧着炭火,诵着佛经,老兵们说那位是在给所有战死沙场的亡魂祈福,老将军恩准过。

这哪里是死敌,这简直就是贵客!

父亲看向邙人的眼神很复杂,看得出来,父亲恨毒了他们,摸清这些我便斗胆开口:“爹,鬼门峰的军爷们为啥不杀了这些邙人,还管吃管喝管住,养着他们能有啥好处?”

父亲同我细说起曹老将军与邙人的恩怨得失,隔壁牢房的诵经声突然停了下来,没一会儿又照常念了起来,声音依旧从容不迫,不徐不急,与之相反,父亲倒是慷慨激昂,悲愤交加。

当年荆州被围,曹将军带着三万兵马冒死出城突围,与邙军血战一天一夜,眼看胜利在即,没想到第二日天明时,邙军的十万大军增援居然从七百里外的邓州赶来了。

“爹,你的意思是本来是赶不上吗?”

父亲沉默了,我忽想起祖母说过,朝廷的官场龌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无所不及,一方有难,巴不得再踩上两脚斩草除根,怎会出手相救,乃至后来一城被围,其他诸城只是静观其变,从不出手相救。

祖母当时怎么说来着:“原先大楚的军马是邙人的三倍之余,粮草更是五倍之余,可朝政晦暗,地方拥兵自立,割据一方,朝廷无法将军队合众为一,形成合力,最后被邙军各个击破。而邙军却与我军完全相反……”

原来祖母没说的是这些啊,邙军不仅上下一心,帮忙帮得还挺快,七百里路居然一天一夜就到了。

“想必他们提前谋划过,知道荆州猛将如云,不好拿下,援军怕是早已出发,且星夜兼程,不敢懈怠。”父亲似乎不愿多说邙军互援之事。

“杀出来没?”

“曹将军寡不敌众,只得带着队伍回撤,可荆州城内守军及诸将却紧闭城门,迟迟不开,最终曹将军及其残军无法回城,夹在邙军和荆州城墙之间。”

我大惊:“为何?为何不开门啊?”

“城门外多了十万敌军,城门一旦开了,可就难关上了,荆州怕是守不住了。”父亲解释道。

我还是无法理解,换做是我,为了守城冒死迎敌,短兵相接,拼尽最后一滴血,前方是十万虎狼之师,后面却是紧闭的城门,退无可退,而自己拼死守护的城内守军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睥睨着我这般蝼蚁弃子。

或许他们本就想逼我退无可退,巴不得我在死前的最后一战破釜沉舟以命相搏,最好与邙军两败俱伤,然后再开城门,踩在我的尸体上迎敌,坐收渔翁之利。

完了完了,光是以己度人一下都感觉胸闷窒息无比,那曹将军当年不得原地气死?

“爹,你老说邙人狠,如今我咋觉得他们还没咱自己人狠。”

父亲怒道,说我一个小姑娘家懂得什么见识?荆州是什么地方我根本不懂。

他还说,自古以来,荆州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荆州一失,敌军便可顺长江东流,而下游的江南富庶之地必丢,是故历朝历代必遣重兵强将镇守荆州。

江南一旦沦陷,大楚必亡,是故江南不能有变,而为保江南,荆州则不得有失,当是时也,任何冒进之举都将满盘皆输,故而荆州城内守军所行并无过错。

父亲说这番话时言辞恳切,字字泣血。他是个忠臣,一辈子总有着说不完的大道理为我楚人争辩,我只觉得他好可怜。

“然后呢?曹将军他们怎么办”我打断了父亲的慷慨陈词。

“邙军见其死伤惨重,余兵坐地不起,曹将军也已是强弩之末,毫无还手之力 ,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父亲轻飘飘丢了一句。

“爹,你详细说说啊,这怎么放了,这不是斩尽杀绝斩草除根的大好时机吗?为何放了?这不是放虎归山吗?”我急了,父亲总是细枝末节能说上一大堆,关键处又略过去了。

“邙人信佛,不愿滥杀无辜,只是劝曹将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便放他们南逃了。”父亲冷冷道,语气比这寒狱还要阴森。

接下来的事便好理解了,曹将军带着残部一路南下,一边抢当地百姓的粮食和金银,一边招兵买马扩充兵力,抗击邙人,算得上是以抢养战。

抢百姓的钱粮来打仗?听着听着我都分不清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父亲见我面露疑惑,大声道:“若无国,何以家为?”

父亲的意思是得先有大国,才能有我们的小家,他总觉得大局最重。可是,要是连家没有了,国再大有啥用?不懂不懂!

“曹将军用兵如神,骁勇善战,南下路上还打了好几场胜仗,俘虏了邙贼多名将领,可惜啊!孤军难有回天之力,我大楚还是亡了。”父亲怅然道。

“难道这就是曹将军不杀邙俘的原因。荆州一役,邙人放过了曹将军,所以之后曹将军俘获了邙将,也不杀,走哪带到哪,好吃好喝地供着。”我问道。

父亲点点头。

“爹,其实吧我觉得大家都没做错啥,各为其主罢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咱说不清,也没人能说清。”我困得要死,一时同父亲说话竟忘了分寸。

父亲神色骤变,怒喝我:“邙人并非良善,相反,他们是这世上最阴狠毒辣之人,虽然礼佛,骨子里却没有一丝慈悲。他们,他们不滥杀无辜,因为他们头脑太清醒太冷静了,杀人慎重,攻城慎重,血战慎重,连生死恩仇都无比慎重,他们知道他们要的不是这一条两条人命,而是整个江山。”

“你以为他们只是一群骁勇好斗的莽夫吗?你根本就没和他们交过手,他们会给你粮食,会给你良药,会以礼待你,会帮你找回至亲,也会笑眯眯地将你灭了,而你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哦,明白了,爹,我懂了,邙人是世上最坏最阴柔的人,我都明白了,那咱现在可以开始歇息了吗?爬了一天的的山,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话音刚落,隔壁房里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我和父亲同时瞪大了眼睛。

“爹,隔壁的邙人不念经了,他听得懂咱说话。”

父亲皱着眉头不说话。

紧接着隔壁又传来一阵叹息:“在下不知二位日间跋涉劳顿,夜需安歇,然诵经祈福之声扰君清眠,多有失礼,请见谅。”

“哼!装什么装?你们骗得了曹将军,骗不了我。我父亲是大楚刑部员外郎,早就见惯了你们的手段。”父亲怒道。

“原来是官场后人,难怪杀气如此之重。”那人淡淡道。

什么,我父亲一个文人居然有杀气?也是,他素日确实有点凶,待我和阿兄也挺严的,字写得不好还打我手心,说话时不时就生气……这邙人眼光确实毒辣!

“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邙贼,居然说我杀气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父亲回击道。

“大楚六部,九卿,科道,皆有实权在手,明明可以为天下苍生做些善事,却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为臣不为民请命却只想着乌纱求稳随波逐流把弄心机权术,到头来,拜的山头越来越高,官做得越来越大,朝中地位越来越稳,虽未杀人,手上鲜血却不比武夫少,虽未作恶,实则居高处播其恶于众也。”

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那邙人应该是说中父亲心中要害了。

邙人继续说下去:“楚人官场弊端,就是在尔等只会为官之道的手中一步步根深蒂固,积重难返,活生生拖成一个烂摊子,耗尽了楚朝气数。”

“官场晦暗,何代无之?”

……

父亲狠起来连自己亲爹都骂,居然和邙人开始掰扯历朝历代做官的都没一个好人,好人才不做官,不不不,好人在官场根本活不下去!

邙人不以为意,甚至还列举了几个史书中所谓的清官好官,父亲呸了一口,说这些人都是伪善之徒,只是格外聪明些懂得在青史中赚点好名声罢了。

邙人嗤之以鼻,父亲却坚持声称官场里根本就出不了好人,权力就是个大染缸,只要身在其中,便没一个是干净的,大家随波逐流只是为了保全家族,是迫于无奈……

那邙人似是不屑与父亲争辩,早早便没了声音,大概是睡去了,我听得也困了,迷迷糊糊睡着了,倒是父亲辗转反侧气得一夜未合眼。

翌日晌午,有位老兵匠认出了父亲,我和父亲方得以走出寒狱。

“这不是哑巴子的小儿嘛?你咋上这来了?”

“谁啊?”同行老兵问道。

“就是山下的哑巴子,你们忘了?咱有时下山打猎时还常常碰到。”

众人如梦初醒:“哦,原来是哑巴子的儿啊!恁咋不早说?又说是竹林又说是莽林,咱野人山林子多大,谁能记得住!”

父亲低下头,连称是是是,脸上很快堆起笑容,千恩万谢,只求他们能把我收下。

“么事,哑巴子的孙女俺们放心,只要她好好学,俺们就好好教。”

我不知道父亲听着那一声声“哑巴子”是什么感觉,我只知自己心如刀绞,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了般。

一直以来,祖父都是我们全家的骄傲,他在我心中是野人山上最好的男子,举手投足的书卷气,脾气好,待家人极好,会打猎,能扛柴,也会摘野果野菜,总是想方设法给我弄些好吃的,而他自己却什么都舍不得吃。

我幼时常听闻祖母讲祖父少年事,意气风发,书读得很好,一部《大楚律》烂熟于心,是个赏罚分明的好官,一生都在尽自己所能做个纯臣,可惜世道太差,总是身不由己,也因此愧疚半生,不再说话。

那么好的一个祖父,出生书香门第,曾是赫赫有名的刑部员外郎,没想到在外人眼里仅仅是个“哑巴子”。

父亲说起荆州役,曹将军南逃,曹将军不杀邙人,我初听只觉得不解,心里有点憋屈罢了,但这些远不及“哑巴子”这三个字要人性命。

因为那三个字,我心中有块地方永远地坍塌了,我们终究活成别人了口中的笑话,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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