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迟抬手按在心腔上，冷淡的神色浮上一丝迷茫。自离开归雁山后，他总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好像那颗漂泊久了的心终于落到归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他分明没觉得那点瘴毒疼的。——心却揪起来，闷得他又慌又难受。
只是没多久，又被和煦的暖意抚平。
远处传来窸窣声响，花迟握着剑，探出神识。
神识有如天网铺开，漫漫无边铺向远处。
一个，两个……六个，七个。
方才他与凶□□手的动静不算小，此方林间俱能听得动静。近乎方圆十数里内的修士皆向此处而来。
花迟神识未收，只收剑归鞘，仔细打量起林间异象。
此处树木生得诡异，枝干下细上粗，枝头干枯垂落，竟比杨柳枝更细，又繁复交叉，乱成一团。不似树枝，倒像树根。
寻常秘境多为大能陨落时遗留碎片，境中景象多与之生前经历息息相关。以此秘境之大、洞开时天边异象之罕见，甚至干扰到了裴裴——花迟在心底发出的数次叩问皆杳无音讯，足可见这位大能生前境界之高。
神识感知到来者愈来愈近，花迟一番思索，索性站在那凶兽尸身旁，抱剑倚树而立，脸上仍挂着生人勿近的冷淡之色，一副独狼作风。
脚步声入耳时，花迟循声瞥去，目光自皂靴上云纹白鹤上移，流光剑纹映在白袍上撞入眼，他眉头不露痕迹地紧了一瞬。
……还真是不想看见什么偏来什么。
“奚淮？”
奚淮一眼扫过凶兽，漆深双瞳中映出花迟那一点红，问着：“迟师兄杀这凶兽，可有受伤？”
花迟不以为意道：“奚师弟多虑。”
奚淮抬手久悬，顿于半空，倘若能将花迟愈发冰冷的目光、及他怀中抱着的剑视若无物，兴许这手进一步便能落在花迟脸颊上，正是方才瘴毒溅到的位置。
只是他若再近一步，花迟的剑只怕会更快一些。
迎着花迟拧紧的眉又端详半晌，才听到花迟硬邦邦、不自在地问起李穆白与楚云渺的下落，奚淮收敛了无声笑意：“秘境传送不同，我与师兄师姐走散了。”
花迟淡淡“嗯”过一声，也不再说些什么，静静候着神识范围内下一个靠近的人。他被奚淮看得心烦，索性闭目，靠着树假意养神。
熟料神识铺得太敏感，连奚淮愈发不加掩饰的视线他都能感觉到，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花迟隐有不耐，掀开眼帘，闷闷地瞪了他一下。
奚淮顿了顿，慢慢移开视线，一一掠过凶兽的尸身、垂落的枯枝与日月当空的异象，问道：“迟师兄对此秘境可有猜测？”
远方天际模糊，看不清山与天的界限。
花迟自是不想理会他。
于是听到他自顾自温和道：“据说天地划分之初，阴阳混沌，群鱼空游，高山逆长，世间景象便酷似此番秘境。上古时曾有凶兽，名曰魇鼍，形似巨鼍，高约三丈……”
面中九瞳，獠牙坚硬如铁。
花迟犹豫片刻，才低声问：“所以秘境碎片兴许来自上古时渡劫飞升的大能？”
换做旁人得知此番秘境恐与上古大能有关，胆大者或要举臂欢呼，胆小者恐于惊惧之下用朱鸟玉牌退出。
触得“上古”二字，已是当世修士此生难觅的机缘了。
奚淮轻点了下头。
花迟不免思索起来。
他曾于麒麟山庄中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真正的麒麟，那是真正自上古起便存于世的神兽，甚是在触碰到小麒麟的一瞬窥到数千年间的一些过往。麒麟山庄凭借麒麟的馈赠发展，掠夺它的血脉走向兴盛，又在它的诅咒中衰落，最终麒麟死，麒麟山庄满门覆灭。
最初的庄主为山庄命名“麒麟山庄”时曾捧着“受麒麟圣兽点化之恩”的旗号——朱雀山庄亦是如此，开宗立派时说得便是“得神兽朱雀庇佑”。
……总不能朱雀山庄里也锁着一只朱雀吧？
林间，另一侧。
二人高束马尾，穿着相似，皆是金衫绣银日，衣上流云映曦光，其中一人的花纹更为繁复，另一人简单许多。穿着繁复那人正是少阳宗少宗主，秦牧。
落后他小半步的少阳宗弟子面上闪烁着幽微的金雾似的魔气，定在左侧面颊上。
两人正向方才林间凶兽的响动处而去。
那弟子问：“少宗主，我们为何不御剑？”
“蠢货，”秦牧训斥道，“谁知道天上那些飞的是什么东西，被咬了可没人救你。”
那弟子委屈巴巴应了声，不知他今日怎无端这么凶。
秦牧压着气问：“传讯符还是没应？”
那弟子摇头，摇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在他身后，小声道：“没、没应，不光白师姐的符没应，其他人的也没有，好像都……都失效了。”
少见的焦躁攫住秦牧，不安沉沉地笼罩他。秦牧深吸一口气，示意身旁小弟子噤声。
巨兽压倒一片枯林，溅在地上的浓紫血迹尚且渗着瘴气，尸身上的剑痕利落干脆，竟只用了寥寥数剑便除了这样一只庞然巨物的性命。
他唇角弯出妥帖谦逊的笑意，靠近凶兽庞大的尸身，看向对面的两人：“在下少阳宗秦牧。这凶兽瞧着凶险非常，阁下实力过人，如此好剑法，我竟不曾见过，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花迟没看秦牧，目光落在他身旁那名少阳宗弟子的脸上，盯着那点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扑朔直闪的金光看了半晌，回道：“……一介散人，迟山。”
奚淮眼皮不抬，道：“北冥宗，奚淮。”
那小弟子乌溜着眼，乍然对上花迟，愣了下，忙紧跟着张口：“我是少阳宗内门弟子姜青，幸会！”
名叫姜青的小弟子定了定神，挪眼去看倒在一旁三丈长的凶兽，吓出一身冷汗。沾了毒血的位置顿生荒芜，秃在地上，姜青有些后怕地往秦牧身后躲。
秦牧眄视他一眼，觉察到花迟二人的冷淡，正要再说话，忽见他红衫一摆，信手一扬怀中银剑。
秦牧顿时一凛，正欲拔剑与之相对，听到花迟出声提醒：“小心！”
躲在秦牧身后的姜青茫然探出头，就见花迟那把银剑向他迎面飞来，下意识大叫一声。此方音落，便听得身后长剑楔入书中，传来凄厉之声。
如魔音贯耳，听得姜青茫然睁大了眼，跌倒在地，吃痛地捂紧了头。
秦牧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倏然回身看去，见那枯木上钉着一条酷似蜿蜒毒蛇的凶兽，争动嘶鸣之间，面中四只眼睛囧囧有神地瞪着他。
……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已是分窍期圆满，尚在化神瓶颈，竟对这凶兽毫无察觉！
那柄几两银子买的银剑在插入长条凶兽时仿佛生了锈，变得格外迟钝，未能将这长条一击毙命。
花迟面上不显，心里却平白生出丝尴尬，尤是在奚淮面前。
花迟走近长条，抬手握上剑柄，一剑拔出。长条寻得机会，顿时反扑向花迟，吐出细长的信子。花迟快剑落下，直捅妖兽内丹，听到一侧跌倒在地的姜青再度发出惨叫，花迟正要碾碎内丹的动作一顿，剑尖挑出妖红色的内丹。
剑入长条身体，如向巨石挥剑一般，这便宜东西本非削铁如泥的利剑，果然钝了。
他颇为僵硬地向奚淮问道：“奚……师弟，可否借剑一用？”
奚淮耳尖微动，垂眸看向他银剑下被剜出内丹扭动的凶兽，低声反问：“谁的剑你都能借吗？”
一头雾水的花迟以为他不愿借，只好不情愿地看向秦牧。尚未问出声，便听奚淮继续道：“……只是把木剑。”
花迟似乎很是不满：“清崖真人亲自刻的木剑，怎可与一般木剑相提并论？”
闻言，奚淮将木剑交与花迟，花迟握紧剑柄，掌心抵在剑柄那处兰花上，灵力流入木剑，他几剑落下，长条霎时裂成几段。
剑法之快，木剑上竟未沾一滴血，倒是他自己那把银剑遭毒血腐锈，近乎是废了。
果真街上随意买的，还不如叶长溪随手削的。
花迟一手攥紧木剑，一手执起银剑，收了银剑，正要还木剑与奚淮，听他声音很轻而缓地说：“迟师兄。”
花迟一顿，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你怎知这剑是清崖真人亲自刻的？”
花迟僵硬地看向奚淮，木剑尚在自己手中握着，指腹按在剑柄处刻出的兰花上。他只好迎着奚淮审视的目光，面无表情道：“我猜的。”
奚淮唇角微提，接过剑。
见他不再多问，花迟松了口气，擦了内丹上的血，抓着内丹转身去找头痛欲裂倒在地上的姜青。
凶兽虽死，姜青仍抱着头一脸痛苦之色，面颊上那点金光落在花迟眼中扑闪扑闪的。内丹递到他嘴边，花迟道：“把它吃了，解毒。”
姜青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究竟何时中了毒，就着花迟的手咽下内丹，呜咽声终于停了。他大口喘着气，连连向花迟道谢。
他对姜青并不算“陌生”，甚至在见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这个人。
是归雁山下站在前列，当他问及姓名时又第一个报上道侣姓名的人。可姜青今日的行事又与当时相去甚远，几乎令他疑心自己是否记错了。
花迟对秦牧的记忆尚且停在他与云皎一唱一和让北冥交出自己。对这位少阳宗少宗主，他一向是只听过些杂七杂八的传闻，还多是从前嘴碎的钟毓与爱八卦的季兰时一左一右围着他说，令他“被迫”听去许多。
多是说他“不过百岁，半步化神”，堪称天才。少阳宗也素来以此面上添光。
偏偏于修道者而言，世上最不缺的亦是天才。
百岁半步化神是天才，可在他之前，亦不乏“百岁洞虚”“百岁化神”之人，在他之后，兴许亦不会少。
秦牧卡在突破化神瓶颈已有数年，前几年宗门中尚且并无异声，近两年渐渐多了说他“天赋有尽”的声音。少阳宗到底是个数千人的大宗门，他若不早日突破化神，这些声音只会愈来愈多。
秦牧目光复杂，俯身扶起姜青，面上浮出丝笑意，一并向花迟道谢。
[可怜]我来了，最近考试比较多可能会慢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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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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