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真相终于说出,箫人玉的情绪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平静不少,兴许是方才大哭过一场,又或许是时光可以冲淡最初那种刺骨锥心的痛意,总之云海尘担心他会再一次崩溃的情况并未出现。
而房间内的几人听完之后,都觉得心情十分压抑,仿佛堵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闷。
怪不得箫倚歌死后,箫人玉和时酿春既没有找人验尸,也没有报官,因为这桩惨案无论怎么看,在当时都没有破局之法。
房间内十分沉默,安静的有些憋闷,还是曲**先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当日在香行处,金照古对你欲行不轨的那桩案子,真的是你一手设计的,就是为了让他在箫倚歌的卖身契上动手脚?”
箫人玉表情麻木:“对,是我设计的。”
只要有那张卖身契在,就算箫人玉跑到京中去敲登闻鼓,那么给金照古定罪的胜算也不会太大,毕竟没有人可以证明,箫倚歌的卖身契到底是在受到金照古的欺辱之前签下的,还是在之后被逼签下的,反而金照古可以收买花杏晓那个媒人替他作伪证。
在香行处那桩案子发生之后,云海尘依照律例将金照古扣押入狱,当日他们从闻鹤鸣口中得知了卖身契一事,如今闻鹤鸣作为他们在金家的内应,只要稍稍动动嘴皮子,便足以说服金咏锐和金照古修改箫倚歌的卖身契为他自己脱罪,毕竟云海尘并不是可以用金银收买、徇私枉法的官员,而且除了这个法子之外,金照古也没有其它方法可以离开大牢,当时的情况对他们极为不利,只有把箫倚歌的卖身契伪造成箫人玉的卖身契,才是最合理、最难辨真假的证据。
金氏祖孙得意洋洋,以为一张卖身契就能将云海尘和箫人玉耍的团团转,殊不知他们正在一步步的落入箫人玉和时酿春设下的陷阱里,香行处那桩案子,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箫倚歌的卖身契作废!如此一来,箫人玉再状告金照古□□|箫倚歌,并致其含恨投河身亡一事,胜算就大了许多。
那些看似悲怆的、不甘的、哀怨的反应,都是箫人玉迷惑对手的伪装。
听箫人玉承认的这么爽快,曲**和归庭客除了感叹他心思缜密、神机妙算之外,另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为了给箫倚歌报仇,箫人玉不惜以身入局、不惜赔上自己的仕途和名声,也要将命运的齿轮拉回正轨、让早该受惩的人一步步的亲自戴上枷锁,甚至要装作无事人一样,在兴平县隐忍两年之久,两年啊,这两年中每当他看见金照古是什么心情?佯装不知自己阿姐受其欺辱、还要面色如常的与其产生交集又会是什么心情?估计除了时酿春之外,没有人能想象的出来。
箫人玉对自己够狠,他身上有种内敛的疯劲儿,表面上看似谦和温润,实则他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事儿,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不惜代价的去做,在亲情和仇恨之间,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这样的人,说的好听些是运筹帷幄,说的不好听,便是心机深沉,毕竟除了金照古之外,他连云海尘都骗。
不过提到利用卖身契脱罪,云海尘却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他记得当日去狱中探望金照古的人是颜霜红,也就是金照古的正妻,而也是在她探视过后,金家才请了讼师吕明秋前去讼狱,就连当日对簿公堂,也是颜霜红出面,闻鹤鸣自始至终都未露面过,那么颜霜红知道金照古的罪行么,她对金照古又是什么态度?
念及此,云海尘便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这次开口回答他的是时酿春:“颜霜红也不喜金照古很久了。在香行处的那桩案子上,她也出手相帮过。金咏锐和金照古在香行处宴请云大人,就是颜霜红对他二人提议的。”
原来如此,先前云海尘就怀疑过香行处那桩案子是箫人玉一手设计的,只不过他一直没想通,箫人玉是如何知道并确保自己当日会出现在香行处,否则若是没有自己和归庭客相救,他不就真的被金照古欺负了,原来设宴一事也是箫人玉和时酿春计划中的一部分。
颜霜红不知用什么理由劝金咏锐在香行处设宴,设宴一事议定之后,衙门那边又有燕鸿云劝云海尘赴宴,然后颜霜红再将此事告知箫人玉和时酿春,两人紧接着便找褚横霜帮忙,几人商议好,让箫人玉假借给兰玉秋送香粉的名头,在当日前往香行处,褚横霜又吩咐楼内小厮,当晚除了金家和章夫子一家之外,其余食客不准往二楼领,再加上褚横霜、兰玉秋和解轻舟的配合,最终上演了一出无人作证、真假难断的案子。
事后闻鹤鸣再假意出主意,让金照古修改箫倚歌的卖身契以供脱罪,此案到此,真可谓环环相扣,一切尽在箫人玉和时酿春的掌控之中。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和始末之后,除了云海尘之外,其他几人甚至都觉得头皮发麻,因为如此步步精准的谋算,不仅让人叹服,更让人觉得可怕。
归庭客只觉得自己胳膊上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他还有疑惑未解:“颜霜红为何也不喜金照古?难道她也是金照古用同样的手段强娶进府中的?”
“这倒不是。”时酿春解释:“颜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银钱上时常需要周转,金家便威胁颜霜红的母家在金氏钱庄存贷银两,而且贷银的息钱并不低,颜父颜母为了自家女儿只能一次次忍让,时间长了,颜霜红对金照古的那点儿夫妻情意,也就被金照古消耗干净了。”
怪不得,看来当日云海尘猜得没错,颜霜红和闻鹤鸣嫁入金家已久,可现在两人都未曾给金家添丁,可见确实是她二人自己不愿意。
不过曲**还有一事不解:“既然你们早有筹谋,为何要等到两年之后才设局实施?这期间应当有州府的官员来视察过吧?”
箫人玉神色淡淡的,看起来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因为我信不过提刑按察司的官员,谁知道燕鸿云会不会帮金氏祖孙行赇,扳倒金家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轻易冒险。”
箫人玉没有选择报官是因为信不过燕鸿云这个县令,若是要绕过兴平县越诉的话,州县之上专司刑讼的,就是掌管全省案验的提刑按察司了。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燕鸿云若真的把手伸到了提刑按察司,那给箫倚歌报仇的事则遥遥无期,但朝廷派下来的巡案御史就不一样了,一来燕鸿云没本事将手伸到朝廷去,无法左右对方,二来云海尘巡视江南道两年,在各地平反了不少冤案错案,他的名声也渐渐传到了兴平县,箫人玉听闻后,便等着这位云大人莅临兴平县。
归庭客闻言后忽然有些好奇:“那我们抵达兴平县之前,在城外遇见过你,是巧合么?”
“不是巧合。”事已至此,箫人玉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了:“是我计算好你们抵达的时间,特意去等着你们的。”
归庭客不明白:“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多此一举。
箫人玉说:“就是想看看这位威名远扬的御史大人,是否真的如传闻那样直道而行,都说相由心生,即便没与对方打过交道,也能通过外表可见一斑。而且我并未料到你们当日会来月听窗,去城外故意偶遇,也是想让你们对我留下个柔弱无力的印象,好在接下来的事情中先占据有利境地。”
他这话说完之后,曲**和归庭客默不作声的看了云海尘一眼,箫人玉连云海尘都一起算计到了,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此刻云海尘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好在云海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伤怀或者生气的样子,估计是知道了箫人玉的苦衷,所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相比起归庭客的问题,云海尘倒是更好奇另一个细节:“你虽然敢自己入局去引诱金照古,可金照古已有妻妾,并无龙阳之好,你是如何确保他一定会受你诱惑的?”
箫人玉似乎从来没担心过这个问题,他甚至转头看向云海尘,眸中透出一股清澈的疑惑:“凭我这张脸,很难么?”且不说他箫人玉手段精妙,单凭金照古是个见色起意的畜生这一点,箫人玉就有的是办法能让对方乖乖听自己的话。
云海尘闻言忽然噎声,表情也随之变得有些精彩,仿佛某种只可意会的理由在他心中浮现,自动帮箫人玉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云海尘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若是换做别人来问,恐怕还值得箫人玉正儿八经的作答一番,可自己开口,就难免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了,毕竟当初他也曾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喜欢男人,可如今呢,云海尘不仅深陷其中,甚至已经可以自动屏蔽夜深人静时、云家先祖劝他回头的托梦了。
这个房间内只有叶白庭不知云海尘和箫人玉的关系,除了她之外,其余几人听闻此言后,皆露出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表情,归庭客怕云海尘不自在,便清咳了一声说道:“那……那个,大人的意思是,当日在香行处的时候,我和他冲进去救你,我二人踹门而入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可我记得金照古那个时候并没有被惊吓到,还在继续对你施暴,他这个反应,现在想起来有些奇怪啊?”
按说罪行被撞破的第一反应,要么是惊慌无措的停下,要么是赶紧起身用衣物蔽体才对,可金照古当时就像是失了智一样,别说感到羞耻了,现在归庭客怀疑他压根儿就没听到踹门的动静。
果然,就听箫人玉解释:“噢,解轻舟去给他唱曲儿的时候,金照古在房间里喝了点酒,那酒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里面加了东西,只喝酒是没什么事的,但我当日的衣物用香提前熏过,香是特质的,只要金照古闻到,酒里的药物就会起作用,催生些情|欲出来,所以他当日的反应确实与正常人不同。”
好家伙,曲**和归庭客都不敢继续再问了,二人皆在心中感慨,箫人玉分明是个读书人,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卑鄙手段?竟学着给旁人下药!幸好他这是为了报仇,要是用在别地儿,只怕这世间又多出一个难缠难审的嫌犯!
“那如果我和归庭客没能及时赶到呢?”云海尘的语气喜怒难猜:“你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没想那么多,”箫人玉听得出他有点儿生气了,但那时候根本没时间顾虑这些:“反正直到现在,所有事情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走,不存在你所谓的如果。”
此言一出,屋内人明显感觉到云海尘周身的气压变得很低,如同凛冬骤降,让这房间寒意四起。
眼看着云海尘的情绪掩饰不住了,曲**急忙开口:“那个……现在咱们应当赶紧商议商议,怎么治金照古的罪,验尸的结果是此案的一大物证,若是再有人证,就可以将金照古穷治。”
听他这么说,久未开口的叶白庭先说话了:“如果需要的话,我……我可以上堂作证。”
曲**甚是欣慰,笑眯眯的说:“叶仵作高义啊,若真需要你帮忙的话,本官与海尘定然不会同你客气的。”
时酿春也道:“我也可以作证,还有香行处的褚掌柜三人和章夫子夫妇,以及闻鹤鸣,她们都愿意为此案作证。”
“很好,”曲**长舒一口气:“那这桩案子审理起来便简单多了,不如我们一会儿先去香行处录一份证词,再着手下一步的计划?”
他问这话是看着所有人问的,但其他人却都在等着云海尘开口,云海尘的面色阴沉,一直没有回应曲**的话,曲**僵笑着干咳了几声:“云海尘?云大人?”
云海尘倏地起身,黑着一张脸道:“就按照你说的做吧,你们先商议着,我还有事。”说罢就拽起箫人玉的胳膊往外走。
箫人玉没料到他突然就要离开,被他拽的趔趄了一下,时酿春怕云海尘盛怒之下对箫人玉撒气,便要出声阻拦:“欸……”
但归庭客和曲**却明白的很,云海尘不过是一时别扭而已,绝对不会伤害箫人玉,因此归庭客便拦着时酿春:“没事没事,时姑娘别担心,咱们商议咱们的,他俩有话要单独说。”
“可……”时酿春有点儿忧心:“我见云大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嗐,不用管他,他就那驴脾气。”曲**道:“要不咱们先去香行处?”
四人商议着此案后面要如何展开,另外一边,云海尘忍着怒意将箫人玉拽去了厨房。
箫人玉不是第一次见云海尘生气了,前几次他生气,是气自己在案子上戏耍他,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案子,箫人玉心里明镜似的,直觉这一次可能不太好哄。
云海尘将人甩进厨房,随后“嘭”的一声摔上了门,他紧绷的下颌线昭示着此刻的怒意,云海尘心里有气,想发泄出来,又不忍心对箫人玉发火。
箫人玉看得出他的隐忍和纠结,云海尘背对着自己,宽大挺拔的背影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力,他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箫人玉试着先开口:“云海尘?”
云海尘是真的动怒了,尽管箫人玉有苦衷,但他还是气对方不珍视自己的安危,什么叫“没想那么多”,什么叫“不存在你所谓的如果”!他对付金照古的计划,说的好听点儿叫步步为营,说的难听点儿就跟豁出去了没什么两样!
为了报仇连自己都能搭进去,箫倚歌的命是命,他自己的命就毫不在乎么!
云海尘的怒意没有平息,他仍旧背对着箫人玉,沉沉的“嗯”了一声,没有开口多说一个字。
箫人玉见势不妙,也就不说话了,他不是那种上赶着解释和讨好的性子,更何况他做所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箫人玉对付云海尘,总有拿捏对方的办法。
厨房内安静了好久,云海尘听他喊了自己一声就没动静了,气恼之余,又觉得抓心挠肝的,他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不应当说些软话来哄哄自己么?这么僵持着算怎么回事!
不能回头,云海尘心想,是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前,这次如果不给他一个教训,不吓唬他一次,难保他会不会再不管不顾、用尽一切手段的发疯。
但他心里却忍不住的去想对方,因此云海尘没忍住,先开口问了句:“你喊我做什么?”
箫人玉就在他身后抱着臂幽幽看着,若说起欲擒故纵,他可是此间高手。
没听见箫人玉的回应,云海尘有点烦躁:“箫人玉?”
箫人玉就是不开口,云海尘急了:“箫人玉!”
箫人玉站的有些累,干脆后退几步,蹲下去坐到柴火堆上了。
云海尘终于忍不住,气咻咻的转身,见对方没事儿人一样,甚至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瞧着自己,云海尘更恼了:“我喊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喊我?你对着门框喊箫人玉,若非这屋里就你我二人,我都要怀疑你在喊鬼了!”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云海尘上前,伸出手一下子将他拽起身:“给我起来!谁让你坐下的!”
他力道不轻,箫人玉刚坐下,还没坐稳呢就被对方拉到了身前,箫人玉有点儿不可置信的双眸微睁:“你吼我?”
轻飘飘的三个字儿,没有任何威胁或其它意味,却听的云海尘莫名其妙的怂了。
“我……我没有吼你,是你先不理我的!而且我在生气你看不出来么!”云海尘强撑着胆子说。
箫人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世人有三千烦恼丝,他就有三千心眼子:“你生气就要吼我?”典型的倒打一耙。
云海尘又被他绕进去了:“不是,我没有吼你!”他长舒一口气,继续为自己争辩:“我方才有点儿气,但没想着要吼你。”
“生气?生谁的气?”箫人玉看着对方的眼睛,故意问他:“你在生我的气么?我何时又招惹你了?”
这……这叫什么话!说的像自己蛮不讲理一样,云海尘又憋屈又烦闷:“我没说你招惹我了,可……”
箫人玉抓住对方的漏洞便反问:“那你为何要生我的气?”
不是……云海尘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向来明察秋毫、头脑机敏的云大人,此时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我不是……不是在生你的气……”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箫人玉丝毫不提自己,句句逼问对方:“你拽我!不让我坐着,你还谴责我!你既然没有生我的气,为何要这样粗鲁的对我!”
云海尘已经被他搅乱了思绪,只能任由对方牵着走了:“不是……我没……你、那你坐下……坐下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的像一只踩碎了蛋、还要拼命瞒着不被人发现的老鸭子。
2025.7.11首发于晋江,已保存视频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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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老鸭子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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