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会议内容更繁琐,淇奥的员工办事不力,交上来的报表出现好几处错漏,简泣声早上就憋了一肚子气,喝了三杯水也没降下火,索性攒到结束后一起发作,结结实实地挑了几个人训。
新来的人不晓得他的厉害,还敢顶嘴,暗讽简泣声高高在上、惺惺作态,不懂执行的辛苦。
“简总,如果照您的建议做下去,公司未来几年恐怕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您是CFO,当然知道娱乐行业暴利,集团和孟董指着我们挣钱。”
简泣声还没回复,一直低头在记录纸上涂涂画画的孟舆猛地抬头发话了:“简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点毋庸置疑。还有别的意见吗?”
简泣声默不作声,从左到右,一一看过在座各位。孟舆不喜欢端老板架子,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可一旦动气,后果不容小觑,没人敢顶着万钧雷霆跟他唱反调,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垂着视线躲避简泣声。
“那就散会。”
孟舆“啪”地一下合上了文件夹。
——
从西北角小门进,新安的监控探头识别到车牌信息自动收起漆黑的栅栏,孟舆的车畅通无阻,拐好几个弯,山路逶迤,进到密匝的树影中,简泣声降下车窗,晨露被风吹下,洒到他脸上。
快到山顶,一角月白色的屋檐从柳梢后探出来,再前进几步,小洋楼的全貌出现在简泣声视野当中。
这是他待过十数年的地方。
简泣声出生以后,简甫整日忙于工作,王云和产后等不及完全恢复就着急回到乐团赴欧演出,孟舆那时候也才一岁,孟集就提出把两个孩子养在一起作伴,直到简泣声念一年级。
六岁以后,十岁以前,简泣声每日一早等在家门口和孟舆坐同一辆车去上学,到了下午,又坐同一辆车回家。关系说不上很亲密,还因为从小到大的熟稔,在校园里遇见羞于相认,避免让彼此尴尬。
十岁以后,王云和同简甫离婚,简甫替孟集鞍前马后、开疆扩土,连为逝去的爱情感伤都没有时间,更无力照看两个孩子。简泣声和弟弟简梵声从此搬进孟家,与少爷孟舆同吃同住。
孟家的佣人习惯叫他二少爷,这或许离不开孟集的授意,但那件事过后,他再来这里,只能听到“简少爷”三个字。
也对,孟舆是名正言顺的大少爷,如果简泣声还沿用之前的称呼,岂不是□□?
简泣声不想也不愿□□,他走到前院,一手拎着给孟集买的补品,一手嵌进孟舆的臂弯,问张阿姨孟集在哪里。
“楼上书房。他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回来,说先练字,等会儿下楼吃早餐。”张阿姨低着头侍弄花草,瞥见简泣声手上的东西,嗔怪道,“一家人还弄得这么生分,你们回家,老孟就高兴了。”
“我和孟舆一点心意而已。”简泣声的脚轻巧踏过石板路,“您又在操心这棵栀子树?花匠说过这种树好养活,不用每年都这么辛苦。”
“这棵树还是当年你亲手栽下的,离现在也有十多年了,今夏突然没开花,我再不操心,恐怕你们下次回来都看不见它了。”
“没那么容易死,可能就是缺少肥料。当年泣声把树枝插进土里以后就没管过它,它不照样长起来了吗?”孟舆不同意。
“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张阿姨掀起围裙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先进去吧,老孟好像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孟集能有什么事和孟舆商量呢?最多就是宴席间的礼仪和菜式一类的琐事。但张阿姨说“你们”,对象显然不止孟舆一个人。他不喜欢找简泣声交流,很多事都是由孟舆代为转达。难道是孟舆和贺协意的事露了馅?简泣声可不想孟集当着他的面对孟舆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虽然以孟集对孟舆的偏袒程度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小。猫捉老鼠的游戏,简泣声还没玩够。
书房在三楼,很宽敞明亮的一间,窗户朝着后花园,被隔成长条的玻璃后,近处是草地,远处的绿沿山一路蔓延,那绿是这样恣肆,以至于高楼大厦相形见绌,反显出粗重的笨拙。
简泣声不喜欢这里,却不得不挽着孟舆的胳膊一起走进去。孟集最近改练章草,一连写了几张都不满意,看见孟舆和简泣声,也没放下毛笔:“回来了?”
“当然要回来陪您过节。”孟舆坐到沙发上,简泣声和他挨在一起,“张阿姨说您有事要跟我和泣声商量?”
“也不是什么大事。”
越这么说,越是大事,简泣声微垂眼帘,充分调动耳部的神经。
“你们俩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家里的亲戚说一声,正巧今天大家都在,就把关系公开了吧。”
孟舆和简泣声虽然没有办理结婚手续,却早就不分彼此,和伴侣无异,孟集让他们向亲戚公开,等于这段关系的定义不再暧昧,明确了他们的身份。
简泣声应该高兴,可他心里完全没有激动的感觉,不知怎的,反而很惶恐。
“我没问题。泣声,你呢?”
“孟伯伯,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简泣声停顿,努力让自己显出因过分兴奋而乱了阵脚的样子,“何况这么多年了,公不公开对我和哥的感情也没有影响。今天过节,不必要扔个炸弹吓大家一跳。”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就好。我之前管得太多,早决计收手了。”孟集收拾文房四宝,预备下楼吃早餐。
孟集不再坚持,这件事就稳了八成,孟舆顺着他,很少忤逆他的意思,何况孟舆自己也不见得是真心想公开,人多嘴碎,传出去多少闲话?还不如心照不宣,以谋风平浪静。事实证明简泣声对孟舆的了解不错,他只是略微劝阻了两句,孟舆就改转念头,答应等下次时机成熟再提。
十五的月亮,静默悬在高楼之上。孟集排行第二,哥哥是普通工人,两个妹妹一个远嫁,不再回零江,一个和丈夫合资开公司,就在零江市内干小工程,还有个弟弟盘下了数码城的一间门面,做点小生意。
说是亲兄弟姐妹,但孟集发家早,搬到半山别墅后他们很少来打秋风。以前逢年过节孟舆经常见,简泣声却不熟,反而是接管公司之后,为了下一代工作的事,孟舆的姑伯们主动请过他几次。在简泣声看来,这几位长辈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与其坦认“一家人”的身份,拉近距离,不如维持现状,留存缓冲区。
吃过饭人渐渐散了,孟舆和孟集借着酒劲叙闲话,佣人在收拾餐厅,简泣声只身躲到后院,被风吹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突然意识到的事实是,他好像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爱孟舆,不然不会选择保持这种同居式的关系。
如果真爱,大约忍不住昭告天下。
可如果不爱,这十年又算什么。
他抬头想问问月亮,可月亮并未说话,不过用皎洁回应他。
入秋天冷,简泣声坐了一会儿就上楼去,他们回家一般住孟舆的房间,隔壁原本属于他的房间现在闲置,佣人每个月会进去打扫一次。孟舆房间里的时间几乎静止,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被赶出家门时他没来得及带走任何东西,所有让孟舆变成现在的孟舆的物品都出现在书香雅苑,换句话说,这里代表的是他完全的过去。
简泣声洗了澡躺到床上,社媒推送一条订阅消息,关注的某个账号三分钟前刚发布最新推送。差不多是孟舆开始对他说的所有话都失去耐心的时候,简泣声加入了一个商业论坛,管理者貌似很有志向把它打造成虚拟的华尔街,信息的流通比货币便捷,每一秒,都有新消息涌入。最近几年论坛声量渐涨,管理加强了对申请材料的审核,简泣声当年只上传了一张简单的电子名片,现在想加入,几乎需要从小学毕业开始提供自己的履历。
他很少加入讨论,既是因为能在几句话之后还不让他生厌的有缘人难得,也是因为他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是在空闲时间迅速地浏览最新话题,从中提取有效信息,记忆、分析、决策。
简泣声对论坛里的许多人物怀着看客心态,尽管他们已经成为各自行业的翘楚。
这位使用默认头像的用户Mode是个例外。
他很少评论或者转发帖子,时不时说出的一些话却让简泣声欣赏。选择是否让他成为自己的唯一关注,简泣声只用了三秒。
Mode转发了一条财经新闻,附上自己的评论,简泣声点开帖子,全文还在加载,孟舆就走了进来,他只好放下手机。
“他睡了?”
“睡了。”
孟舆趴在床边往简泣声面前凑,简泣声不得不放下手机:“怎么了?”
“刚刚他跟我提起过生日的事,我才记起来,我们居然就快三十岁了,十八岁时幻想的一切铺在眼前。可你竟然还和那时一模一样。”
“都十年了,怎么可能一模一样?时间总是要留下痕迹的。”高度自律的生活习惯帮助简泣声延缓了衰老的时间,却很少有人将他误认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无论孟舆是否愿意承认,他们在一起后的这几年,简泣声身上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简泣声,差不多是被这些变化肢解后重新拼凑而成的。
“又或许,岁月都格外优待你。”
“那你呢?你和以前相比,还一样吗?”简泣声挑起一边眉毛,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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