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前，横塘边凉亭。
季衍之撩开珠玉串成的幕帘，见季瑗正撑着身子眺望不远处的游船，便问道：
“何事叫你看得如此入迷？”
季瑗侧过半个身子，一边挥了挥手叫侍从下去，一边慢悠悠道：“瞧，你的小青梅自己寻了短见。”
季衍之自是不信，“她怎会......", 视线转了过去，远处确是有一人落水，季衍之正要吩咐去救人，却见另一道身影也跟着跳了下去。
季衍之眯了眯眼，辨认出来跟着跳下去的人。
卫悠然？她怎会出现在秦婉蓁屋外？
季衍之准备吩咐人的动作顿了下来，落座在季瑗对面，也观望了起来。
望着远处既救人上船，又自荐施针救醒秦婉蓁的云薇，季衍之嘴角上扬，“这救人的女子，倒是有趣。”
季瑗瞧得津津有味，更被季衍之的反应勾起了兴趣，“你认识她。”
是肯定，不是疑问。
季衍之耸肩，“逐月宫的宫主谢回早年起修炼“噬月心法”，修到第三层便静止不前。后来逐月宫新立了第六名护法后，便修为大增，现如今，已接近了第九层。”
季瑗兴味盎然，“她便是那第六名护法？”
季衍之道：“京郊的村民，若是哪年的收成好，便早早收割了入仓，定不会放着等临村的人觊觎。谢回藏了多年的宝贝——还不知自己已是身处漩涡中心。”
*
云薇救了秦婉蓁，对于秦温来说是大恩一件，于是她便坦坦荡荡提出了要求——要龙骨。
秦温听了这要求却是抚着胡须，哈哈一笑便叫人寻来了给云薇。
原来世人眼中的名药，在秦温眼中，远不如秦婉蓁的性命重要。
曾几何时，云薇也是如此般被爹呵护在手心。
记得十年前，爹临走前来到她的院中，见云薇正抱着他的剑 —“巍铮”练剑决，欣慰地抚着她的头道：“阿薇以后也要继承爹的衣钵，提着巍铮，上阵杀敌啊。”
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因为爹每日都会都会摸着她的头，说许多话，讲许多道理。
那日也一如平常，她以为爹提着最爱喝的槐花酿，去寻友人谈天，然后第二日她早早起来，便能再见到爹。
云薇回过神来，才觉脸上一片温热，伸手抹了一把，自言自语道，“心向明月，即可折星，可明月在何，星又在哪？”
......
云薇用教内特有的信号传信给天枢，便走近一家酒楼，点了几个下酒菜，一边喝槐花酿，一边等。
约莫过了半刻钟，楼下出现天枢的身影，云薇朝他招了招手。
天枢道：“你这般大摇大摆的见我，也不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云薇反问道；“你上回给我传信，不也是教主催着赶快拿到《医典》，我便好回去复命吗？”
天枢皱起了眉，“什么传信？”
云薇顿时心中警铃作响。
天枢见她反应，猜到是有人假借自己的名义给云薇递了信。
云薇凝眉，“你若是传信于我，必定会烙上逐月宫特有的新月印。是我疏忽了。”
云薇将那日在典阁所遇之事讲给了天枢听，天枢沉思了半晌，道：“照你所述，难不成是那姓季的先假借他人之手传信与你，再特意与你在典阁相遇？”
云薇思及每每与季衍之的相遇，才恍然惊觉季衍之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暗中引导自己接近。
只是不知，他知道多少...
云薇凝眉思索，“关于此人，你知道多少？”
天枢摇了摇头，“我只偶然听婆娑说过，摘星阁近年来常为朝廷做事，其任阁主，江湖人称严公子，连他姓季，都是方才听你所说。”
云薇食指轻敲桌面，脑中闪过一句话：
“那位可是一直对秦小姐情义深重，二人青梅竹马，可是临安城的一段佳话。”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她手中此刻有一现成的筹码，便是秦婉蓁。
云薇率先起身，“我现在得去见他，此人怕是已经知道我假扮成卫悠然，你也多加小心。”
摘星阁现在既是为朝廷做事，想必是做其耳目监听江湖各事，以情报搜罗为长处，既然自己已经被盯上，那此行定有人一路跟着她。
云薇佯装没看清路，撞到一名路人，趁此时机回头观察。
果然，一黑衣男子见她骤然回头，来不及躲藏，与她对上视线。
云薇装作不经意，继续七拐八拐地行进，直到走到一条深不见底的胡同，才渐渐放慢脚步。
黑衣男子一路跟踪云薇，见其鬼鬼祟祟，便丝毫不敢懈怠，一路跟了进来，待他回过神来发现异常，已是迟了——
云薇侧过身来回旋踢向男子腹部，黑衣男子自是武力不俗，提起身侧的刀挡下这一招。
云薇再起攻势，近身攥了力，右手向男子喉部探去。男子隔空一掌，想抵下这一招，却没想，正中了计。
云薇回旋转身，左手弯刀已经抵在了男子喉间，冷声道：“你最好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若是招来了其他人，我可难保你体内的毒有没有解药。”
男子嗤笑，“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是谁？”
云薇轻笑，“这位大哥可否觉得自己此刻喉咙微痒，虎口发麻？”
男子沉默，他此刻的确喉咙发痒，身上酥麻，他欲张口，却只能发出不断的笑声。
云薇看着男子右手捂上嘴，想要阻止却又不能自制的模样，勾起了嘴角，“带我去见你们阁主，我便可以给你解药。”
于是......
季衍之见到的，便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梭，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点头哈腰地将云薇请到自己面前的场景。
不过他倒是淡定，默默注视着面前的奇景，“几日不见姑娘，姑娘为了见某，竟准备了如此一份大礼，倒是......” 季衍之略微思索，“甚是特别。”
云薇对着严梭道：“此毒并没有解药，你再笑半个时辰，便会自行恢复。”
看着严梭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样，季衍之压下嘴角，倒是彬彬有礼，“姑娘来见某，是有何事？”
云薇理了理衣摆，坐在季衍之对面，“我是来与你做交易的。”
季衍之扬眉，“哦？是何交易？”
云薇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个问题，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是能如实作答，我便与你做这场交易。”
季衍之轻轻摇头，“姑娘还未说是什么交易，便开口先要我作答，我并非毫不谨慎。身处这个位置，说出的话，可是要负责的。”
云薇浅笑，“季阁主会感兴趣的，是与秦小姐有关。”
果然，季衍之的神色变了，“那既如此，公平起见，我也问姑娘三个问题，姑娘可能如实作答？”
云薇道：“季阁主果然爽快，我自会如实作答。”
季衍之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先请。”
“你知道我的事？”
“自然。”
“所有的事都知？”
季衍之偏了偏头，“应该算是。”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云薇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问道：“你姓季，你是皇室中人？”
这次，季衍之倒是认真作答：“我祖父的祖父算是皇室中人，到我这代，已经是旁支不能再旁支的季氏，”
季衍之又伸手蘸取了碗中茶水，在桌上写了“衍之”二字，“衍之，我的名字。”
季衍之。
云薇扬了扬头，道：“季阁主，轮你了。”
“第一个问题，你与我谈的交易，可是叫我帮你做成一件事？”
“是。”
“姑娘想做的事，正巧在下也有兴趣，便先答应了姑娘。只是...... 姑娘要我做的事，不能危害朝纲社稷”，季衍之继续道：“这第二个问题...... 我想姑娘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姓，原本的。”
意想不到的问题。
云薇虽存了别的心思，但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季衍之已经知晓。
于是朱唇轻启，“我名换做阿薇，云是我的姓。”
云薇......
“该最后一个问题了，季阁主。”
季衍之道：“至于这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说与阿薇姑娘。”
云薇定定望着季衍之，道：“那便说好了，我帮季阁主娶到秦小姐，而季阁主亦要帮我做成一件事。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两只手掌心轻碰，传来“啪”的一声。
此时门外传来喧闹声，一男子正要进来禀报，却见凌卓已经提着剑入内。
凌卓的面色冷如霜，“季阁主，这是何意？”说罢看向一旁端坐着的云薇。
季衍之起身，轻摇折扇，“季某只是听闻悠然姑娘来了临安城，特请来一聚，凌少主可莫要误会。”
凌卓不欲与季衍之多费口舌，提起剑便朝屋中茶案劈去，那青木胡桃茶案哪里经起霜见这一劈，当即便碎成了两半。
凌卓拉起云薇便走，留下一句话：“莫要费尽心机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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