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明白温夫人的担心，可对她而言，除了复仇，世间再无重要之事。
然而，心口却隐隐作痛，她不是早已将自己封闭起来了吗？为何还是会痛？为何还是会不舍？温若垂下头，满心的情绪不知该如何诉说。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渐渐变缓，似是快到目的地了。可车厢内，气氛却冷得如同冰窖，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温若抬起头，目光落在温夫人脸上，轻声说道：“舅母，我会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让你们为难。”
此刻的少女，目光呆滞，眼睫轻轻颤动，几缕鬓发被微风拂起，拂过苍白的脸颊。
她紧紧咬住下唇，咬得唇色泛白，双手死死抓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温夫人看着温若流露出来的复杂情绪，心中满是无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可怜的孩子。
温夫人俯身，动作轻柔地伸手替温若整理两边凌乱的鬓发。
在少女的眼神中，她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在那黑暗的深渊之中，偏偏还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如烛火般随时可能熄灭的光。“择轶，其实舅母很自私，舅母不希望你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是倘若我是你，舅母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话音刚落，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吆喝声：“夫人，到温府了。”
所有未说完的话语，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仿佛一场即将醒来的梦。两人先后下了车，各自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竹见温若回来了，连忙一溜小跑着去为她准备衣裳。
温若独自站在窗前，目光怔怔地望着天边渐渐落下的日暮，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轻轻唤了一声：“兆宿。”
刹那间，一道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温若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沈之鸳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吗？”
兆宿笑了，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苦涩，仿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自然。”
“对于阿鸳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一个人，能够比得上灭族之仇。”
少女听了，嘴角不争气地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她一直努力撇清自己和沈之鸳的关系，可如今才发现，自己和沈之鸳竟是如此相似。
“对于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件事，一个人，比得上我父母之仇。”
兆宿看着温若，眼神中满是恍惚，透过她，他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离别前夕的沈之鸳。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鲜活的、充满生机的沈之鸳。“阿姐不愿意你活在仇恨之中，所以这仇恨就让阿姐一个人承担好了，阿姐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就在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时，门外传来小竹轻柔的敲门声，伴随着她小声的询问：“小姐，更衣了。”
温若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兆宿，随后走去开门。
“小姐怎么还锁门呢？”小竹满脸疑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温若一反常态地锁门。温若没有解释，只是微微示意她进来。
小竹总觉得今日的温若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暗自思忖，估摸着小姐许是葵水来了。
小竹动作麻利地替温若脱下衣物，只留下贴身的里衣，将换下的衣物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件深色的衣裳，仔细地替她穿上。
温若伸手，自己扯下头上的发带，如瀑般的黑发瞬间倾泻而下，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却意外地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小竹见状，急忙伸手从温若手中去接发带，可温若却紧紧攥着发带，迟迟不肯松手。小竹满脸关切地询问道：“小姐，怎么了？”
温若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手。发带从她手中滑落，手指上还挂着几根发丝。小竹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发带，心疼地问道：“小姐，是不是学堂的那群人欺负你了？”
温若连忙矢口否认，看着炸毛的小竹，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轻轻顺了顺小竹的头发，说道：“不是，就是累了。”天真的小竹没有怀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小竹替温若穿戴好后，便抱着旧衣物离开了房间。待小竹走后，温若又将房门紧紧锁上，她轻声自言自语道：“我的演技是不是特别拙劣，还好小竹是个不问世事的女孩，如果是府上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房间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她，择栖阁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清模样。
她缓缓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这才发现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少女的身影将身后的兆宿笼罩其中，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兆宿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终没有往前一步。
这一刻，仿佛置身梦境，他害怕自己一旦动作，这梦便会醒来。
“你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我心中只有沈之鸳？就算是长着相似的一张脸，我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在跳动。阿姐，我想你了。阿鸳，你也要天天开心啊。”
这是兆宿对沈之鸳的祝福，在他心里，这个祝福只属于沈之鸳。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只能透过温若，看着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阿鸳。
月光下，一幅唯美的画面就此定格，少女静静地站在窗前，身姿单薄而孤寂，身后的男子伸出悬空的手，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思念，不知道他在透过少女看着谁，又或是想起了谁。
少女紧紧抱住自己，试图从这冰冷的拥抱中获取一丝温暖，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孤单。
温若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自行关上了窗户，转身离开窗边，她推开门，朝着外面走去。月光倾洒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宛如月中仙子降临人间。
她提着裙摆，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每一个起舞回眸的瞬间，都风情万种，令人着迷。她轻启朱唇，唱了起来：
问情何许几多时，红冠披锦红颜笑。
箴言又许如花梦，千言万语何处寻。
金戈铁马踏千愁，家屋不是吾念家。
稚童诞辰风云乱，离家亲距千万里。
铁骨铮铮飞禽蚀，寒梁断欲血亲离。
唱着唱着，她停下舞步，抬头望向天空，大声质问道：“天道啊，你听见我的控诉了吗？承认自己的不公平很难吗？你对我的所有不公平我都会抗争到底，直到你承认自己做错了为止。什么天道！我温择轶绝对不会诚服于你，你不配掌握我的命运，我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掌握，由我自己书写。天道对我不公，我便斩断这世间的天道。世人对我不公，我便屠戮这世间的世人。哪怕让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我也在所不惜。”
一舞结束，少女力竭，瘫坐在地上。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纷纷扬扬地落下，打在她的脸上。
温若抬起头，眼神坚定而倔强，仿佛在回应雨滴的“警告”：“你以为我害怕吗。天道不公，我便与天道为敌。我温择轶绝不退缩。”
兆宿从少女出门的那一刻起，便悄悄地跟在后面。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暗处，看着少女尽情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与愤怒。
少女的控诉，在他听来，就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看似有力，却无力改变残酷的现实。
“温若，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一直都被困在了一个故事里，你又会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呢？这是众神为你撰写的故事，为阿姐你撰写的故事，为你编织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谎言。看着你在泥潭里挣扎，慢慢陷入泥潭，最后溺死其中。阿姐，我又该怎么去救你。你又该怎样才能够逃开为你撰写的宿命。”尽管兆宿不愿承认温若就是沈之鸳，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温若就是他的阿姐，就是沈之鸳。不然，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那串神奇的手珠又怎会对温若有反应？
“命运既然是被撰写出来的，是不是也可以被改变啊。温若，你能救救阿姐吗？她被困住了。”
兆宿在心中默默想着，眼神中满是期待与迷茫。下一秒，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温若被人发现晕倒在庭院中，半夜发起了高烧。在迷迷糊糊之中，她仿佛看见了沈歭的身影，可那也只是恍惚之间的错觉罢了。
小竹急得团团转，整夜守在温若身边，心中满是愧疚。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好好照看温若，小姐就不会生病。看着少女惨白的脸色，小竹心中的担心如潮水般涌来，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温夫人也来看过温若，嘱咐了小竹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翌日，温若渐渐醒来，她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这一举动惊动了整夜守在身边的小竹，小竹急忙拉住温若的手，哭着说道：“小姐饿不饿，我去给小姐准备吃食?(?﹏?)?”
温若还有些迷糊，不明所以，无意识地咳嗽了几声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给小竹添了麻烦。
她轻轻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竹的头，以示安慰。此时，温若才真切地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她咬咬牙，强撑着爬起来，让小竹替自己洗漱。
“小竹，让你担心我了，下次，我不会这样了。”明明自己比小竹大了不少，却总是让小竹为自己操心，温若心中满是愧疚。
昨日在街上，温若对摄政王出言不逊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当温若来到学堂时，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一大早，大家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好奇，有惊讶，还有些幸灾乐祸。温若当作没有看见，神色平静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拿起身边的书，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温若的脾气，从她第一次来到学堂，大家就都有所了解。
她性格冰冰冷冷，睚眦必报，可有时候却又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对谁都很温柔，只是那温柔中，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所以，大家都秉持着“只要你不犯我，我便不犯你”的原则，彼此相安无事。
不过，大家还是对这个神秘的女子充满了好奇，她眼中仿佛从未有过他人的身影，在乎的好像永远只有她自己。
“她从小到大一直就是这样，作为相府私生女也不知收敛，竟然还敢不知好歹。”
“娘子此言差矣，温娘子就算是私生女，那也是相府的私生女。”
“相府也从未把温娘子当作私生女看待，反而将温娘子视为嫡女。”
这些议论声故意在温若耳边响起，声音大得仿佛生怕她听不见。温若想要装作没听见都不行，可她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甚至都没认真听进去。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无聊的闲谈罢了，可笑至极。
温若这一天就在同窗们的打量中度过，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一天的学业。
温若归家时，被卫徉告知，谢峋早就派人来送请帖，说是邀请温家娘子共赏新得到的宝物。温若接过信，仔细打量着。信纸看上去用的是上好的材料，隐隐飘着一股淡淡的木屑香味。
她将信封拿到火烛旁，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信封，燃烧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眼中，仿佛两簇跳动的火苗。满屋的烟熏味，让她感到有些心悸。
待信封燃烧殆尽，化作漫天的尘埃后，温若换上夜行衣，悄然离开了。
夜色中，温若身着夜行衣，在阑珊光影中藏匿。
那短衫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绛色，襟口处银线游走的流云纹，被近处楼阁的灯笼映照得点点生辉，如同星河碎落衣襟。
夜色中，那一抹红白色格外显眼。少年谢峋垂眸望着楼下的风景，灯火辉煌的街市照亮了整个盛京。
“做戏倒是要做全套，被沈歭派来的人监视了好几天了，当事人温家小姐整天跟着个没事人一样，谢峋可不想只有自己被监视。既然是盟友，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谢峋一想到那位趾高气扬的少年被温若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场景，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于温若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数，谢峋其实还是挺意外的。
小小年纪，竟然就想搅动天下太平。
最开始，谢峋对温若并不信任，然而，他却在这个少女眼中看见了野兽般的野心。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仿佛被这种情绪所影响，甚至都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从何而来。
仿佛冥冥之中，命运将他们牵引在一起。
少女从窗口轻盈地跳进来，落地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温小姐这进门方式还挺独特，衣着也很独特。”谢峋挑眉调侃道，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盗匪呢。
温若皱了皱眉，大跨步朝着少年走去，谢峋见状，抬手往后退了几步。少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说道：“如谢郎君所言，我就是喜欢走不寻常路。”
至于这独特的衣着，温若并不想说是因为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
少年若有所思地挑眉看着这个少女，半晌，他笑着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温若。
这是一个檀木做的盒子，盒子表面雕刻着一株花，花的轮廓若隐若现，雕刻工艺十分精美。少女并没有接过盒子，她看着少年狐狸般狡黠的眼神，心中暗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小姐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谢峋边说边打开盒子，“此物名叫结音铃。”只见盒子里，铃铛泛着青色的光辉，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漂亮。
铃铛上钩镂着菩提花图案，精致无比。
“温小姐生辰快到了，这是我准备的生辰礼。”“结音铃非凡尘之物，它不会发出声音。”
温若果断拒绝接受这来路不明的东西，这铃铛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况且她与谢峋还没熟到这种程度。
“我不过生辰。”温若语气坚定地说道。拒绝是真，不过生辰也是真。
忽然，温若听见了兆宿的声音。
这是阿姐的结音铃。
温若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既然不是凡尘之物，谢郎君便好生收拾着。”
兆宿的声音却又响起来。
结音铃会保护你的，温若。
“温小姐，是怕我害你吗？”谢峋问道。
温若听了，笑出了声，可下一秒，她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神色认真地说道：“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接受呢，为什么总是替我做决定？不是说给我什么，我就得收下，这难道不是在可怜我吗？”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兆宿的声音又传来，这次甚至带着些莫名的忧伤。
结音铃是阿姐的法器，早就随着阿姐的逝去而消失，它的出现或许能助你逆天改命呢。
温若没有说话，微微颔首低眉，眼神中满是思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峋将盒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说道：“我从未可怜过你，相反我认为温小姐是一个有野心，有志向的女子。”
“生辰礼没有送出去了，还收回来的道理，就放在这里了，任凭处置。”
蓦然间，温若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她听不清，不知道是谁在哭，谁在笑。少女缓缓伸手，还未碰到铃铛，就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
她听见了兆宿轻颤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阿鸢。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位女子立于雾霭之间。那女子身着青纱裙裾，随风翻涌如烟，衣襟处暗绣的银线鹤纹若隐若现。乌发绾成堆云髻，斜插的翠玉步摇垂落冰晶似的流苏，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震颤，在颈侧投下碎星般的光痕。月光浸透她苍白的肤色，令其呈现出冷瓷般的半透明质感，眉间一点朱砂痣却灼灼如血，格外醒目。
她垂落的广袖间探出纤长手指，指尖凝结着露水般的青芒，与腰间悬着的银青色铃铛共鸣轻颤。最摄人心魄的，是她那双眼睛——眼尾处一抹极淡的、
她立于雾霭之间，青纱裙裾随风翻涌如烟，衣襟处暗绣的银线鹤纹若隐若现。
乌发绾成堆云髻，斜插的翠玉步摇垂落冰晶似的流苏，随呼吸微微震颤，在颈侧投下碎星般的光痕。
月光浸透她苍白的肤色，令其呈现出冷瓷般的半透明质感，眉间一点朱砂痣却灼灼如血。
垂落的广袖间探出纤长手指，指尖凝结着露水般的青芒，与腰间悬着的银青色铃铛共鸣轻颤。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那眼尾处一抹极淡的、仿佛被泪水长久浸润过的微红，和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如同亘古长夜般的忧郁，无声地诉说着她对这无常世间的深切哀怜与无法割舍的牵挂。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神性的疲惫与温柔，让人望之，心头的浮躁与怨怼便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
唇色淡若早樱，却总噙着似悲似悯的弧度，当山风掀起她额前碎发时，发间缠绕的银链便发出细碎清响。
暮然间，她的耳边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此爱绵绵无绝期，苍衍，我好想你。”
兆宿的指尖刚触到那抹水青色衣袖，布料突然如细雪般在他掌中消融。
语尽，沈之鸢的慢慢身影散去，变成青色星光。
他听见自己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伸手去拢那些飞散的光点，却见指缝间渗出的青色光点。
沈之鸢，你回来！你回来……
阿姐，我好想你……
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善恶是非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