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挤满了人,有青云弟子,也有一群不速之客,他们身着齐方护卫的服饰,为首者正面戴骷髅面具、一身巫人装扮。
青云弟子们皮笑肉不笑地守在两侧,个个都一副准备拔剑的样子,而巫觋正规规矩矩地领着众人给温谨上香。
中年男人沉着脸在一侧哄孩子,余光却盯着巫觋的一举一动。
其实温近思这只小崽并不需要哄,他时时刻刻都在吃手指头傻笑,傻笑累了就睡觉。
巫觋上完香,遂温声问道:“温掌门,他叫什么名字?”
温册从鼻间哼出一声,“温近思,怎么?”
巫觋和和气气地问:“我可以抱抱他么?”
他说着,人已经近前了。
温册迟疑了一会,巫觋毕竟是朝廷的人,不好驳他面子,左右也在眼皮子底下,便抱有侥幸,不情愿地将小崽递了出去。
巫觋哄了哄小崽,小崽也是没心没肺地冲他笑,巫觋便顺口夸了句,“这孩子,眼睛真漂亮,随他娘,一点都不像温谨。”
温册脸色有些难看,并不想接话。
巫觋目光却转向灵堂之上的两副棺木,话音一转,又惊奇地问:“既然二人是夫妻,何不合葬呢?”
温册身侧的大弟子温立泉脸色不太好看,像是知道些什么,人又是没脑子的武夫,沉不住气道:“与你无关!”
温立泉扔下这句,伸手就想从巫觋手里抢过小崽。
谁知巫觋却往旁边一侧身,轻易躲开了。
温立泉懵了,怒喝道:“你什么意思?”
“我啊?”巫觋呢喃着,突然松开了手。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襁褓脱手,就要摔到地上。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懵了。
也是在一瞬间,温立泉反应敏捷地身形一晃,便只手接住了小崽,一提一捞间,将小崽搂在怀里后,迅速退到了温册身侧。
而小崽依旧傻呵呵地咬手指。
温立泉脾气爆,当场就骂:“老贼!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找死是不是!?”
与此同时,两方势力齐齐拔刀抽剑。
身边的青云弟子也跟着附和,“你今日要不给个说法,别想走出青云山!”
温册面色难看至极,怒不可遏地下了令,“给老夫宰了这龟孙!”
巫觋身侧的护卫立马站出来作防守阵势,为首者还厉声呵道:“巫觋大人乃我朝重臣,尔等草莽之辈是想干什么?!”
“我呸!”温立泉讥讽道:“他算什么东西,妖言惑众的神棍罢了!我青云派为朝廷折损了多少弟子,你们非但不知感恩,还想害我们家孩子,真是一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巫觋心平气和地走上前,将身边护卫的刀推了回去,“温掌门千万思虑周全,如若你我打起来,圣上是不会放过青云派的,朝廷十几万之师,想要夷平你这青云山很容易。”
温立泉脾性急,跟了一句,“那就试试!怕你们不成!?”
温册忍着火气按住温立泉,似乎想听听这老东西废什么话,要怎么圆他对小崽起杀心的事。
好容易双方都冷静下来,为首的护卫便不耐地掏出一封密函递给温册。
温册抢过去打开,仔细观看一阵,脸色却愈发难看,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便一掌将密函拍在了桌上。
桌子应声而裂,密函也化作碎纸,随劈成两半的桌子洒落满地。
温册怒喝道:“狗屁!”
护卫道:“温掌门可别不知好歹!”
巫觋轻声细语道:“卦象上有一句话——北有青山,帝子降世,齐之将替。”
温册沉着脸,强忍着没发作。
巫觋道:“北方有一座青山,天帝之子降生于此,齐方终将因他而更迭,也就是说,有个生来帝王相的孩子降生在了这座青云山上,若放任他长大,齐方必亡。”
温册怒斥道:“什么狗屁卦象!初生婴儿生生让你说成什么帝王相!想杀人便直说,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巫觋道:“圣上在密函里已然应允,如若温掌门愿意交出这个孩子,圣上便放青云派一马。掌门千万别为一个孩子葬送整个青云派,不值当!”
温立泉脾气又上来了,“把他交给你们还有活路?值不值当不是你说了算的!”
温册沉声道:“老夫向来不信命由天定,圣上想过河拆桥也不必绕这么大圈子,还妄图把无辜孩子牵连进来。老东西,是老夫送客,还是你自己滚!?”
巫觋淡笑一声,并没有生气,果真起身走了,还幽幽地扔下一句,“且给温掌门一个月时限,届时若你们不肯取这孩子性命,我便来取他与青云派所有人的命!”
温立泉忍不了了,抽了剑就要追上去,“老子宰了你!”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前,又被周遭的青云弟子手忙脚乱地拉住了。
有个弟子劝慰道:“别冲动,他是圣上的人,直接杀了他会很麻烦的!”
“就这么放那龟孙走了!?”温立泉气急败坏道。
“……”
其实有一点很奇怪,巫觋分明可以将小崽一把掐死,最新却只是松了手,就算会砸坏孩子,也可能留他一条性命,为何偏偏要激怒他们呢?
有个青年凑过来问:“掌门,这下怎么办?”
温册手指抵着太阳穴揉了几下,将事情梳理了一遍,沉声道:“给文诚去封信,让他速来广阳一趟。”
温立泉思忖道:“掌门是想把小少主交给他?”
温册没否认,“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
然而温立泉素来没心没肺,张口就问:“为什么不给任……”
温册瞪他一眼,他又闭嘴了。
温册吹胡子瞪眼道:“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要他有何用!?别再葬送我孙儿性命!”
温册恍惚间想起一个事,又问:“那女人找到了没有?”
温立泉这才道:“找到了,就在山脚下的镇子里,小六盯着呢,随时可以过去。”
少女候在任府大门前多时了,由于她服饰打扮与巫人相像,街边来往的人们总会好奇地停下打量她。
大门很快被门吏打开了,青年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却只看见一个怀抱襁褓的小姑娘,问道:“小姑娘,你找谁啊?”
巫厌话音里透着些许阴冷,她淡声问:“任清冉呢?”
门吏将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怎么看都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便只当小女孩是来玩的,慵懒地回道:“我们大人找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找他什么事?”
巫厌似乎不太高兴,追问道:“他去找谁了?”
门吏蹙着眉头回忆道:“好像姓穆……叫穆什么娜的姑娘。”
“去哪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人没说。”
怀里的小崽突然“嘤”了一声,门吏好奇道:“小姑娘,你怎么带着个小孩呀?”
他话音一落,小崽就“嘤”地哭了出来,他生怕背锅,赶忙闭了嘴。
巫厌却将小崽塞给了他,他在本能反应的驱使下接过,接完立马就后悔了,还想要还回去,却听对方语气森森道:“把他交给任清冉,就说这是他和他心上人的孩子,他自会懂的。”
门吏张大嘴巴“啊”了一声,还没从“孩子是谁的”的震惊里反应过来,又听巫厌补充道:“他的名字叫任昱。”
门吏“啊”了半晌,等回过神来时,小姑娘已经没了影,眼前的街道只剩下来来往往的百姓。
然而巫厌并没有离开,可能是放心不下,又爬上墙头,想看一看孩子是否好好的。
没想到这一看,就见门吏将小崽丢到桌上,任小崽如何哭闹也不管,自顾自地在一侧侍弄花草。
有个侍女被哭声吸引了过来,探头探脑地问道:“哟,东哥,哪来的孩子?”
门吏面上有些不耐烦,“一小姑娘塞给我的,也不知道从哪抱来的小兔崽子乱认亲。”
小崽哭得太久,嗓子都快哑了,侍女听不下去,便过去将小崽抱起来哄了哄,还白眼道:“不会是你负了哪家姑娘吧?”
门吏窘迫地黑了脸,不耐烦地从她手中抢过孩子,又不轻不重地丢回桌上,“别乱说,那姑娘说这孩子是我们大人的。”
侍女震惊道:“你胡说什么?”
门吏烦躁地抓抓头发,又抓起小铲子松花盆里的土,还嘀咕道:“谁知道哪来的野种……”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个姑娘从墙头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后,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门吏听见了脚步声,回身望过去,却见来者一脸森然,吓得他一哆嗦,手中的小铲子就掉了。
门吏心粗,没感受到姑娘周身散发的霜寒,还大大咧咧地指着她给侍女解释道:“就是她给我的!”
巫厌幽幽地问道:“为何不善待他?”
门吏以为他听错了,“善待谁?”
下一刻,少女身形一晃,与他擦身而过,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门吏的脖颈上就多了道血痕。
他满目惊恐地捂住脖颈上的口子,身子一晃,倒在地上抽搐了好几下,便没了生息。
与此同时,侍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巫厌将手中沾了血的叶子扔掉,又抱回了小崽,冷冷地扫了一眼门吏,道:“你不善待他,我也不必善待你。”
……
很快入了夜,巫厌窝在破庙里生火取暖,怀里的小崽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冻了,又没完没了地哼唧。
巫厌盯着他看了很久,小声威胁道:“再哭我打你了。”
然而小崽听不懂,哭得更凶了。
巫厌烦躁地抓抓头发,压低声音冲他吼了一句:“烦死了!”
小崽:“……”
外面的幽暗中下起了冷雨,狂风阵阵往破庙里涌,面前的火焰四处翻飞,干柴越烧越旺。
巫厌往外望了一眼,目光略有些呆滞,可除了一片墨色,什么也看不到,她忽然自言自语道:“我不想去找他。”
她烦躁地眨眨眼,又被小崽的哭声闹回神了,“女孩的名字怎样取都行,非得是个‘厌’字,定是故意的。你说他那么讨厌我,为何非要留下我,还让我跟他姓?”
小崽泪汪汪地盯着她看,只能用哭声来回应。
巫厌发了会儿呆,后来有对夫妻冒着雨跑进了破庙,由于天色很暗,微弱的火光照明范围有限,他们没看见巫厌,一瞧见火堆,便急匆匆凑过来取暖。
巫厌抱着小崽往后挪了挪,小崽也跟着“哇”了一嗓子,那对夫妻才注意到她,当即吓得退离火堆,还不住地道歉说没看到。
巫厌冷漠地看着,扔下俩字,“无妨。”
她的口气带有冷意,夫妻俩原本是有些害怕的,但看清是个小姑娘后,便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巫厌始终没什么反应,他们便安心坐到了火堆旁。
小崽再次哭了起来,巫厌不会哄小孩,生怕他影响到别人,便手忙脚乱地伸手指给他咬。
妇人听不下去了,试着凑近了些,轻声问道:“小姑娘,我能看看么?”
巫厌显然并不愿意,妇人便温声哄道:“别怕,让我看看他是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巫厌听小崽嗓子哭哑了,多少有些不忍心,迟疑片刻后,还是递给了她。
妇人看起来没什么坏心思,抱着小崽晃了一阵,小崽才抽抽噎噎地弱了声,妇人道:“小姑娘,你是孩子娘亲么?”
巫厌道:“不是。”
“叫什么名字,取名了吗?”
巫厌信口胡诌道:“午月。”
妇人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被拉到了火堆前,“我孩子也是仲夏生的,要是他平安长大,也同你一般大了。”
巫厌很冷漠:“哦。”
男人故意粗着嗓子咳了一声,示意妇人别多话。
妇人却没在意,又自顾自地道:“我孩子啊,生来就是死胎,连天地间的光亮都没看见。我知道的,他没福气,这孩子好啊,你看,他眼里有光。”
巫厌:“……”
男人估摸着是觉得失礼,连忙冲巫厌道歉。
巫厌依旧冷漠地回道:“无妨。”
妇人却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依旧爱不释手地搂紧小崽,还状似随口问道:“小姑娘,这孩子是哪来的啊?”
巫厌没有耐心了,见小崽不再哭闹,便想将小崽抱回来,谁知妇人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小姑娘,你这样子是不行的,这孩子不会是偷来的吧?”
巫厌没回答,又伸手要抢,“还我!”
妇人却站起来退开几步,“说你两句还急了,看来真是偷来的孩子!我可不能给你!”
巫厌眸光愈发冷漠,话音带着无尽的冷意,“还我!”
妇人丝毫不以为意,还冲靠近巫厌的男人打了个眼色,冷笑道:“威胁谁呢?”
片刻后。
破庙里接连传出两声凄厉的惨叫,都是中途断了音,最后无声无息了。
随后有个少女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襁褓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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