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刚下过雨，周围植被浸着水，他们装备齐全，所以不缺火。
阿莹做饭很好吃，一泡就开一煮就熟的半成品，味道也很好。横穿卡巴瓦的路程还没七分之一，要不是下午救人耽误了，这一天的行程是在计划内的。
可以说那三人运气好，一个体重轻，陷得不深，被拉了出来，再配合着，两个半小时，其他两个也全从那块泥地里出来了。
三人下河前是把长裤挽起，过了膝盖，上来的时候小腿全都是狰狞的紫红。
救完他们就没停留，阿麦说得快些走，不然怕他们跟着，会有危险。
程念没说话，觉得阿麦经验一直丰富，这方面听他的准没错。
他们绕了座小山，找了歇脚处，头顶是块山头突出的巨石，可以遮雨。
阿麦和阿莹扎起帐篷，干起活他们动作熟练利落，没一会两顶黑色帐篷就饱满地立起来，里外三层，一层尼龙防风一层聚酯纤维防虫和一层羊绒保温。
做完这一切，他们在帐篷周围撒了很大一圈粉末状的东西，说是能驱赶爬虫。
已经开始冷了，是湿冷。
程念跟阿莹睡一个帐篷，阿麦和裴闻止睡旁边的，两个帐篷连在一起，中间的拉链拉一起是个进出的小帘，如有意外，进出方便，安全性更高一些。
她钻进去看了圈，很干净，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竟是跟裴闻止一起。
现在想来，太荒谬大胆。
轮番守夜，不算太晚，程念提出来在外面坐一会，裴闻止跟着一起。
阿莹和阿麦则先睡着，今天进卡巴瓦的人除去他们应该就那三个了，程念不知道的是，这地方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首先要跟这里的军队能说上几句话。
阿麦查不出另外两人的信息，只确认其中一个男人年轻时是特级雇佣兵，就是那个强壮的男人。
另外两个，是黑户，偷渡来的。
“还在想那三个人？”见她低着头踢着石子，裴闻止伸手捡起石头，扔远些。
“你会不会觉得我一个人想勇闯卡巴瓦很蠢？”她问。
“是有点。”裴闻止笑笑：“但很正常，你不了解这里，加上现在网络越来越先进，上面铺天盖地的宣传又太多了。”
“可是那些宣传，跟这里完全不一样。”
“因为……”他顿了顿，答：“越是胆大的人就越好骗。”
她懂了，就是把人骗来，只要踏进了这，还没到卡巴瓦就会被带到其他地方沦为猪仔。
他说：“你去睡吧，我跟阿麦守着就行。”
程念没理，看了眼手机，说：“才十一点，不困，他这一天也累了，多睡会吧。”
见她不听，他也没再劝，坐旁边问：“为什么突然想来这了？”
这个问题，是他第二次问。
程念很认真地想这个问题，起初张齐让她来这的目的就是接触他，拍一些正脸照就让她回去。
可是她拒绝了，理由是她想要彻底融入裴闻止的世界，如果幸运的话，她想把那些**裸的、阴暗的、残暴血腥的，慢慢公之于众。
如果张齐说的话是真的——裴闻止喜欢你
那么她就要这么做。
来之前，程念跟张齐吵了一架，因为她没按他的想法走，毕竟一开始，他要的也只是一些照片这么简单，就算出事，他的人也能保她平安回国。
可程念，要真正搭上生命。她的前十年，在姑姑手里，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只有张叔叔念着两家旧情，把他接回去，待他如亲女，给她和张齐一样的待遇。
可那天，初一的暑假，张叔叔死了，尸体在东南亚被炸成了碎片，运回来的也只是衣服。
秦阿姨哭得站不起来，一个月瘦成骷髅，三个月后张齐奶奶急性脑出血，成了活死人，躺了三个月的ICU离世，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半年后，张家遭报复，秦阿姨被人乱.刀砍死，裸.着扔在闹街。
记得那天，她和张齐攒钱，买了个银镯子。
程念深吸一口气，回过神，伸出手：“给我根烟。”
裴闻止看出她心情不好，什么也没问，从兜里掏出烟盒，拿了根递过去，看着她眉眼不顺，心里也不好受，扭过头说：“不算好烟。”
“没事，压一压就行。”她不在意地笑。
“你……”他总觉得要说点什么。
程念随意地说：“我父亲是警察，听街坊的邻居说，他是人民敬仰的好警察，可我妈妈刚怀了我，他就死了。”
她知道，裴闻止一定能查到这些。
但是绝对查不到她和张齐，因为那一年后，张齐信息就被保护隐藏了，包括重启的警号。
裴闻止的确不意外，低着头不说话了。
程念继续说：“我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回到家，我妈妈就自杀了，可我知道，她是太想我爸了，所以去见他了。”
他意外了，也只是喉咙滚了下，没说话。
她深吸一口气，憋了会，吐出烟圈，语气淡淡：“她从来没有提过我父亲，过年亲戚围在一起，她也笑着说都过去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并不在意，越发觉得她是个没感情的女人，还觉得是她克死了丈夫。”
是的，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听姑姑说，父亲很忙，常年不着家，就算回来了，很多次都只是进屋说几句话，一年能在家待一周都算多，觉得他们没感情也很正常。
可是所有人都忘了，他们是从彼此的十七岁，冲破那时媒妁之言的婚恋束缚，不顾一切在一起的，何况他们两家都是三代体制内，也算书香门第，对礼教更为看重。
那天，程蓉没来接她放学，是老师送她回来的。门是半开着的，老师觉得不方便进去，就让她自己进去的。
一进门，程蓉就躺在沙发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怀里抱着的，是一封封的往来书信。
她的身上没有伤，只是脸色有点惨白，头发梳得很顺，穿着红白格子的长裙，后来医生说是吞药走的。
从那以后，程念就归了她姑姑陈歌照顾，陈歌常常骂她：“再大点就滚出去，别赖在我家。”
可每当姑父和陈歌的儿子骂她，陈歌又会冲出来指着他们骂，还得冲过去揍：“谁允许你们骂程念的！她是我弟弟的孩子！”
之前她从不曾回忆过去，没什么好回忆的，一家子破碎的烂事。本以为毕业后，她的运气来了，能找到很多好工作，买彩票能中奖，就连租房，她想看哪个区的，哪个区最好的位置都有，价格还很到位，突破底价。
可张齐出来告诉她，这一切“幸运”都是裴闻止给她的。
程念咬瘪烟头，突然不想吸了，狠狠摁灭在地上，突然很恨很恨，这两年的“运气”，竟然是用人血换来的。
她突然笑了，脚尖死死碾烂烟头，看着他，问：“他们所认为的信仰真有这么好？穿上那身衣服，就能豁出去命？能纸醉金迷的活着不好吗？瞧瞧，死了，还有谁记得？连个全尸都没有，这就是信仰给他们的后果？”
是故意的反话。
她起身，掀开帐帘，看也没看他，只说：“困了，我睡会。”
他看出她不开心，抿了抿嘴没说话，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程念的资料他都了如指掌。
可听到她亲口说出来这些事，他还是会跟第一次知道那样……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只觉得胸口很疼，其实他跟她，是同病相怜的，也可以惺惺相惜。
程念躺了很久才睡着，夜里很静，静得只有阿莹的呼吸声。
突，帐外一道黑影闪过，地上的草被踩得吱吱响，紧接着是重物摔地的闷声。
程念睡眠很浅，感知到的一霎，猛然睁眼。
声音还在持续，程念轻轻拉开拉链，只露出一点，脸颊贴地，瞳孔骤缩，立即捂住嘴。
地上躺了两个……不远处，裴闻止左手掐住一个男人的喉咙按进泥里，男人的双腿折了，他右手死死捂住男人的嘴，膝盖顶着男人的腰。
阿麦站在旁边不紧不慢递来刀，他接过，松开掐着男人喉咙的手，接过刀，伸出食指立在唇前——嘘。
刀尖抵进他的脖颈。
按进去——哧！
男人呜咽着……最终重重咽气。
刀刃再顺着慢慢划开，是划开颈椎的声音。
程念捂着嘴的手颤抖，还是下意识掏出手机，双手剧烈抖着，唇瓣都打哆嗦，点开录像，关掉闪光灯，放大，瞄准那几团挪动的黑影。
视频里，阿麦扛起男人，裴闻止站起来，用脚将地上的血碾进土里，撕下树叶擦着手。
裴闻止问：“这三个便宜货跟多久了？”
阿麦把人放下，踢下坡：“六个小时。”
他慢慢地擦着手指，一根一根地擦着，说：“南海李家，赎金打过来没有？”
阿麦拖着另外两个人也踢下坡：“一千万已经打来了，阿城问下面是按约定放人还是？”
裴闻止笑了，他的脸匿在阴影里，笑声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轻飘飘的，却透着阴冷。
“他那宝贝女儿还是个小明星呢，放了多可惜？剁只手，再要一千万，就这样慢慢剁，到剁烂剁死为止，看看能让他李家吐出几个亿来。”
阿麦点头：“好。”
“唔……”
旁边的阿莹翻身，程念心一紧，猛地关掉手机压进怀里，闭上眼睛。
她哼唧的声音很轻，可程念不确定，她刚刚是否是醒着的，但那边的脚步声近了，程念来不及拉上链，用手背抵着，装作被顶开的样子。
脚步只是从旁路过，去了他们的帐篷。她的心怦怦跳，阿莹的脸埋进她后颈，温热的呼吸灼得她溢出冷汗。
不知道这一晚上她怎么迷迷糊糊过去的，脑袋昏沉沉，像是感冒。
吃早饭，嘴里没味道。裴闻止递来榨菜，“不好吃？我们那会学校食堂，最好的就是这个。”
程念回过神，接过，挤了点，“谢谢。”
阿麦说着路程：“今天就直路，没有什么趟河翻山了，所以能轻松点。”
阿莹给程念盛了碗汤，笑盈盈：“怎么无精打采的，昨夜没睡好？喝点汤，热乎的，提提神。”
“我有可能就是感冒了。”程念接过汤，小口小口喝着。
“感冒了？”裴闻止伸来手，想要摸她的额头，对方侧头躲开，手里的汤都撒了些。
这是程念下意识的动作，汤汁滴在膝上，浸过布料，烫感晕开，才反应过来道歉：“抱歉，睡得晕乎乎的。”
他又伸来手，程念看着这只手，怔住了，垂下眼没再看，也没躲。
手掌覆上她的额头，凉凉的，可程念觉得，是粘稠的，像血。她恶心感涌上来，转身去咳嗽。
裴闻止说：“是有点发烧。”
阿莹已经拿好退烧的一些药，拆了几个都倒了一两个，打开水递过去。
程念接过，一口闷嘴里，仰头喝了几大口水，“我暂时吃不下饭了，你们先吃，我坐会。”
她折回帐篷收拾东西，将压在舌下的药片全吐出来，装进包的侧兜，收拾好东西走出去，他们也吃完饭，阿麦拆帐篷，程念把药片扔进土里踩了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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