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遇移开眼去,红润的眼眶盛着两颗墨黑眼珠,日光下那眼睛清光四散。
哥哥的视线落在树林的地面。
他站定没有动。“哥哥。”他唤道,嗓子涩涩的。
“你也早就知道了?”
问完,哥哥阴郁地看来,他的心为之一悸。
“我刚才才知道,那个叔叔……”他没有说完,不必要说完,这是哥哥的伤心事。
“你出去吧。”尘遇说。
“你想自己待着吗?”可是他想陪着哥哥。
靠着树的哥哥蹲下来,一只手撑在地面,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
他似乎见不得哥哥这样,哥哥蹲下来,哥哥像断了线,伤心到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他见不得这样的哥哥。
他迈步,地上的枝子叶子有声响,哥哥没有看过来。
他走到哥哥面前,哥哥没有抬眼,叫他:“你出去吧。”
“哥哥,我想跟你一块伤心。”他蹲下,垂着眼,双臂伸出,胸膛奉上,他在一眨眼间拥抱了哥哥。
他的下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嗅到哥哥衣服上的洗衣粉香味儿。
风吹着小吉后脑勺的发,尘遇眨眼,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手臂像把剑于小吉的右腰边插出着。
“哥哥,我知道你的伤心,我不想让你伤心,但是我想跟哥哥成为一家人,我会成为哥哥的好弟弟,
“哥哥,你不用担心阿姨多了个孩子就怎么样,我不会跟哥哥抢一点东西的,阿姨的爱我也不会抢,因为我喜欢哥哥这个哥哥。”
他抿唇。
哥哥还没有反应,他睁全眼,哥哥耳朵上有细细薄薄的小绒毛,哥哥的黑发像茂盛坚硬的森林。
哥哥握住他的胳膊拉开他,他垂眼后退,坐到了地上。
哥哥站起来。
他抬头,对上哥哥的目光,他说:“不要伤心,一切都是好的。”
哥哥不言语,经过他,走了。
他扭头看,哥哥正在走出这片树林。
尘遇走出了这片树林,不远处的小径上,赵英婉在抽烟,白雾飘。
尘德在院子里,等看到小遇和小吉进屋之后,他就离开。
尘遇进屋,打开柜子换双拖鞋穿,走在客厅地板上,想起爸爸,耷下眼皮。
赵英婉不抽烟了,眼光放到走来的小吉身上。
“感谢您。”小吉拥抱了她,她将手搭在小吉的肩膀上,小吉侧着脸贴着她,睫毛颤动。
落泪了,他。
他跟哥哥的关系并没有缓和,晚餐时哥哥食不语。
哥哥独自去扔垃圾,扔完回来进了书房,他到门口告诉哥哥天气预报,明天仍是个晴天。
明天成了今天,他在窗边看哥哥去上学的背影。
他该怎么办呢。
阿姨的烟好像越抽越多了,阿姨心里也不好。
就这么过了三天后,这天早上五点半,赵英婉告诉他:“今天是小遇爸爸忌日,你跟我们一起去上坟。”
“爸爸叫什么名字?”他还没睡醒。
赵英婉如露珠愣在绿叶上,“尘熙。”
尘熙。哥哥姓尘。尘遇。两个名字都很好听。
他会姓尘吗?他也想姓尘。那他会叫个什么名字呢?尘吉?不怎么好听。
他揉清了眼,“我现在起床。哥哥不是要上学吗?”
赵英婉没有回答。
他想到“微雨”这个名字,他看阿姨的背,为了报答阿姨,他该叫尘微雨。
这个名字特别好听,也好看。
他去洗漱,哥哥在客厅喝水,阿姨问哥哥:“昨天请假了吧?”
“给爸爸上完坟就去上课。”尘遇那沉在心脏底部的情绪沼泽漫上来。
他们的早餐是面包和牛奶,阿姨和哥哥均是全身黑。
他没有黑衣服,穿的是白T恤,阿姨说:“穿白色可以。”他放了心。
他们坐车去上坟,他和哥哥坐后座,阿姨在副驾驶,手拿一束在院子里割的花草,哥哥手握茶叶,他抱着一盒糕点。
阿姨和哥哥不说话,司机也不说,他看窗外,车子两旁有长得高高的草杆子划过。
尘熙的坟前已有贡品,赵英婉放花,抚摸墓碑,尘遇的眼神一变。
尘遇放茶给爸爸,睨了小吉,男孩毕恭毕敬地放下了糕点盒。
三人有默契地静立,看墓碑,结出缅怀的网。
他偷看哥哥,哥哥对爸爸的想念像两块翻滚之潮涌出来。
哥哥就要有一个新爸爸了,哥哥难过的吧,他是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他是不是算一个让哥哥难过的罪魁祸首?
三人像两个黑无常带着一个白魂远走。
窄小的道,哥哥在前,阿姨在后,他在中间。
这风里,他听见哥哥吸了鼻子,哥哥低哑地说:“不是那样吗?”
“什么?”他问。意识到哥哥是在跟阿姨说话。
他回头看阿姨,这时哥哥又说:“你下一步不就是给我找个新爸爸吗不管是怎么样。”
哥哥的嗓音裹着苦楚的沼泽。
脚下窄小的道变做一条线,中间的他摇摇欲坠。
阿姨没有回复哥哥,哥哥加快脚步,情急之下他抓住哥哥的手指。
“放开。”哥哥说。
他再去握阿姨的手,让自己是一座矮小的桥连接。
低着头的阿姨突然背过身去。
“哥哥,不要走。”他说。
尘遇从小吉手里脱出手,正常步伐走着,出租车在外边等。
风荡着两边的草,哥哥仰望天空,他看着哥哥仰望。
赵英婉整理好心情,向前走去,他便松开了阿姨的手,阿姨超过了哥哥,下着台阶。
他和哥哥上车的时候,阿姨在回司机的话。
他偷看哥哥,哥哥在看窗外,是还在想念爸爸吧。
他们回了家,哥哥拿书包去上学了,他问阿姨:“哥哥怎么去上学啊?”
“骑自行车。”
他观察阿姨的脸色,不知说什么好,像个噎住的人看一眼再看一眼。
他和哥哥的关系没有缓和,阿姨和哥哥的也没有。
那天爸爸的忌日,哥哥放学回家,三个人一起吃晚饭,怕是一根头发丝掉地上都能听到声音。
从那天后过了几天,阿姨和那个医生叔叔领了结婚证。
又过了几天,那个叔叔下了车,双手叉腰,很高兴的样子,晴朗的天空没比过叔叔的笑容。
“小吉,快上车。”那个叔叔说。
他被阿姨和叔叔带去相关部门□□,从此他就有爸爸妈妈和哥哥了,昨晚他跟阿姨说,他喜欢尘微雨这个名字。
叔叔顺道来接院长,孤儿院里他的小伙伴们洋溢着开心的笑冲他招手。
他希望,哥哥在就好了,他是个坏人。
院长哭了,他也没忍住,院长喊他的新名字:“微雨。多好的名字啊,赵英婉来我们孤儿院领养你的那一天就是微雨天气吧。”
是啊。
他在院长的怀里,哥哥在做什么呢?哥哥要放暑假了要升学了,应该在考试,他刚知道哥哥初三,哥哥中考的时间推迟到七月中了。
他跟哥哥的关系要怎么缓和呢?
叔叔送他们回了家,他问赵英婉:“哥哥晚饭吃什么呢?”
他们和院长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饭。
赵英婉看了时间:“我给他做饭。你要不要再吃点儿?”
“我来帮忙。”他说。
“要你帮什么忙。”男孩积极的身影令赵英婉无奈。
赵英婉不让他帮忙的无奈他视为爱意,他是尘微雨了,他体内似有笋尖冒出,期待长大。
“哥哥会做饭,会骑自行车,这两样我都不会。”他说。
炒菜的赵英婉说:“你让哥哥教你。”
“哥哥快回来了,我去接哥哥。”赵英婉目送男孩跑走,心想怎么忘了给他买衣服和鞋。
他仿佛新生了,有累满的勇气缓和跟哥哥的关系。
天边是橙红的云斑,他是尘微雨,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位置有了归宿,和云斑一样待在该待的地方了。
一口气跑出院子,自行车的刹车动静,他紧张看去。
骑着自行车的哥哥在他的正前方停着,双脚踩地,只瞥了他一眼。
他张嘴还没说话,又一辆自行车过来,骑车的人可能是哥哥的男同学,甩了刘海。
这个哥哥的男同学说:“尘遇,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嗯。”尘遇下车。
“你听见了我就走了。”男同学歪头,惊奇地:“这就是你的新弟弟?”
尘遇放好自行车。
“你好。”他跟哥哥的男同学打招呼。
“你好呀。”这个男同学又甩了刘海,“我走咯。”
他看哥哥,哥哥进了门,是因为那个男同学的刘海很长,所以觉得哥哥的刘海比之前要长了那么一点吗?
“哥哥,刚才那个男生是你的同学吗?”他问。
哥哥的刘海搭在挺拔的鼻梁上,眉眼像匀不开的墨水。
“哥哥的考试肯定很顺利。”他说。
哥哥不搭理,他黯然:“哥哥很喜欢骑自行车吧。”
哥哥看了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哥哥是知道他被领养的进程的,他抿抿唇角,“尘微雨。”
哥哥没什么反应,继续走。
他出家门时没关门,哥哥进门换鞋,赵英婉对哥哥说:“回来了,今天也是骑的自行车吗?”
哥哥说:“嗯。”放下包去洗手。
他久久留在玄关,他感受了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他像是不能走进这场景以免破坏了。
赵英婉见他这样,说:“明天带你出去买东西,你先穿这双拖鞋吧。”
赵英婉从柜子里拿出男士拖鞋,他问:“是哥哥以前穿过的吗?”
“是爸爸的。”赵英婉柔情一笑。
“买什么东西啊?”他穿上拖鞋。
“衣服鞋子啊。”赵英婉说。
他顿时萌生一个想法,悄悄地说:“我可以穿哥哥以前的衣服吗?那样不用花钱了。”
赵英婉有些失笑。
恰巧洗完手的哥哥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刚提出穿哥哥以前的衣服。
他的余光在哥哥垂在身侧的湿润手指上面。
“吃饭吧。”赵英婉说,“小遇,尝尝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哥哥转弯去餐厅,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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