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哥哥做伞,他起得早,第一件事是通过窗户确认院子里的油纸伞,睡眼给伞打上水光,各色朦胧。
哥哥也起了,在厨房做早餐,他扒在门边,遥遥地望。
柜子餐桌瓶瓶罐罐,水壶电饭煲锅铲像树枝,哥哥在景象的中央,晨光把哥哥的黑T冲刷柔和。
“哥哥,早上好。”他说。
尘遇在煎蛋,闻言瞥去,睫毛末梢也是柔和色泽。
“她起了没有?”尘遇问。
“阿姨还没起。”他说。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要回去了?”
他小小低沉:“我今天不回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知道。”
“你的病完全好了吧?”尘遇把做好的三明治放盘子里。
“嗓子还有点不舒服。”他说谎。
尘遇端盘放桌上,拉开椅子准备用餐,发现小吉在看三明治。
问:“你昨天吃早餐没?”
“吃了。”
那怎么今天赵英婉不起来解决早餐?尘遇又问:“几点吃的?”
“具体时间忘记了。”他说。
“你吃吧。”
“那哥哥吃什么?”他笑了,“谢谢哥哥。”
尘遇打算再做一个,男孩跑过他面前,拿了刀,“分成两半。”
“哥哥吃得饱吗?”男孩皱起自认为考虑不周的眉头。
尘遇说:“我再做一个。”
“那好吧。”他放下刀,退至一边站了会儿,走到餐桌边,拿起盘中的三明治。
他咬一口品尝,亮晶晶的眼直盯哥哥,在哥哥拿油瓶时,竖起拇指说:“很好吃!哥哥厨艺真棒。”
尘遇瞅了他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吃东西不快,尘遇做好了一个三明治在他斜对面坐下,咬下算是大的一口。
“哥哥,你等下就去做伞吗?”他问。
尘遇在嚼,掀眼看了他。
“哥哥,你的作业写完了吗?”他再问。
“话很多。”尘遇终于把这句说了出来。
“那我安静点。”他说。
哥哥几口吃完三明治,去冲洗盘子,他双手递去自己用过的盘子,“谢谢哥哥。”
哥哥接了冲洗,他便看。
哥哥离开餐厅前,屈起膝盖将椅子往里推一推,他用晶晶双眸看着。
尘遇去二楼做油纸伞,男孩跟在后面,这男孩的病看起来完全好了的,怎么还不走?
“等那个院长来接你?”
哥哥的问话叫他低落,“不是的。”
哥哥上楼梯,他在哥哥后边,光线倾斜,照亮他薄薄的白T恤、皱巴的牛仔裤、当拖鞋穿的发白的蓝色帆布鞋,胶边脏兮兮的,是刷不干净了。
路过一个陈列伞的大厅,尘遇推开木门,这是间做伞室,和大厅差不多大小,连接半敞开式的露台。
露台前边有宽大的屏风用以遮阳,长长的木桌延伸在屏风的眼前。
哥哥去移动屏风,他边走边浏览,长木桌上好多东西,有的他叫不上名字,有的是工具,有的长得像葫芦,还有竹条、线、画画的笔和颜料、大张的纸、浆糊等等。
这些东西随意且有序摆放,他看出艺术感,屏风被哥哥移开,阳光吃了桌脚,他看哥哥的侧影,似乎一切都很新奇。
“哥哥,我要看你做伞。”他对戴围裙的少年说。
“小遇。”门没关,赵英婉叩叩,“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尘遇放下围裙。
“小吉,吃早餐没有?”赵英婉问。
“吃了哥哥做的三明治,很好吃。”他目送哥哥,“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赵英婉拍了拍尘遇的胳膊。
“要说什么?”在前面下楼的尘遇问。
“是小吉的事。”赵英婉说,“就在这下边说吧。”回头看了眼,小吉没来。
“要送他回去了吗?”尘遇背向窗。
赵英婉靠在楼梯扶手上,“我还是决定领养他。”
尘遇侧头看别处,下颚和脖颈的线像一只握拳的手收紧,有一些劲劲儿的。
“你先听我说。听说那个孤儿院以后,我就冒出想收养一个孤儿的想法。遇见小吉,让我确定了这想法——”
“你把小吉当你未出生孩子的替身。”
“也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就喝醉酒做出这件事,不是我不跟你商量。”
“那你现在呢?通知我?”尘遇看赵英婉,黑瞳里升起名为伤心委屈的雾气。
“你也能感受到小吉这孩子挺好的。”
“审核不是没过吗?”
赵英婉过了几秒开口:“结婚的话可以。”
果不其然,尘遇黑瞳里刮起风雨,“爸爸才离开三年。”
“只是形式上的再婚,过几年离婚。”
尘遇打断:“妈,爸爸还在的时候。”眼眶红了,“总是笑着包容你,包容我们,你随便再跟人结婚。”
说不下去,尘遇转身,“一个孩子不够吗。”
“小遇。”
尘遇跑走了,跑出了这个家。
赵英婉叹气,摸裤袋,烟盒跟打火机不在口袋里。
她明白尘遇,小遇是个好孩子,想让她走出来,不想她当小吉是所谓的替身,也不想小吉被当做是所谓替身,为爸爸怨她,为她的一意孤行怨她,为她要领养一个孩子而委屈……
可她已下定决心。
等了好长时间哥哥还没有回来,他下楼,下方靠着楼梯扶手的赵英婉说:“你哥哥出去了。”
“哥哥有什么事吗?”他问。
“去找你哥哥吧。”赵英婉说。
“好。”他与赵英婉的对视像一小一大的鸟翅膀滑过,赵英婉的眼神意味深长。
他在家外面找哥哥,赵英婉还在原地,他像赵英婉放出去的风筝,过了会儿跑回来。
问:“哥哥外出了吗?”
“嗯,我惹他生气了。”赵英婉说。
盲区,他抿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吧。”赵英婉立身。
他是一只浅色风筝,飞过院子这片天,下石阶,跑上石板路,被树干掩盖。
哥哥到哪里去了呢?花草树木不会说话,他侧耳听,没捕捉到疑似哥哥的动静。
他不知不觉走进竹林,跟赵英婉回家的好几次,风将竹林捣出独特叫声,这是他第一次看竹子,表面仿佛有毛绒的利器,竹节锐锐的,叶子像薄刀片。
“哥哥!你在吗!”
如果是他心情不好的话,会到静悄悄的地方一个人待着的,竹林这么大,是个不错的容身之处。
“找人呐?”听似是一个爷爷的声音。
他扭身,一个人影在远处的竹影里,看清了,是个爷爷,手拿镰刀,他被吓,手握上竹子。
爷爷把镰刀背身后,笑说:“你哥哥不在这里吧,我从里面出来,除了你没看到别人。”
“好吧。”他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爷爷问,“住在这附近啊?”
“嗯。”他含糊地说,往外走。
那个爷爷也在往外走,背在身后的镰刀尖尖冲向他。
“您是干什么的?”他鼓起勇气问,爷爷的面相不是坏人。
“弄竹子的。”爷爷说,“你是英婉家的么。”
“嗯。”亲近感来了。
爷爷走路,有点驼背,眼看地面。
他想起长木桌上的竹条,问:“爷爷,竹条是您做的吗?”
“什么竹条?做伞的?”
“是的。”
“是啊。要是你们小孩子来弄,会伤到手。”
做油纸伞的步骤可分为五大类,第一是选材与备料。
选竹要选三年以上的优质竹子,如楠竹、水竹等,要求竹节长、无疤、直且均匀。
将竹子进行切割、刨节、烘烤、锯节等处理备用。
爷爷说:“等你长大了,弄起来就得心应手了。”
“嗯,好吧。”他满门心思在想哥哥去哪儿了,“爷爷,你也认识小遇吧?”
“认识。”
他还不知道哥哥姓什么呢。
“你找他这个哥哥?”爷爷说,“他家后面有林子,我听说他小时候喜欢到林子里去玩。”
“谢谢爷爷!”他大声说。
爷爷已出了竹林,看不见背影了,回复他的嗓音在竹叶间浩荡:“不客气。”
他来家后面的林子找哥哥,任意一个口子扎进去,喊:“哥哥!”
静谧的风成空气网在树之间缓动,呼吸和树的清新呼吸黏腻,阳光是清绿色的,头顶树冠在微笑,见缝插针的热阳是调皮的孩子,烁烁的。
哥哥小时候喜欢到这里面玩。
他于是对这树林的内部一见钟情了,漫步又快步。
“哥哥!”
尘遇在树林最深处,背靠粗壮树木,肩上落半片青叶。
男孩小吉越来越近了,为什么要找到这里面来?男孩脚踩枯叶,发出砂砾的脆响。
“哥哥!”他喊道,忽然瞧见哥哥黑T恤的衣袖,像在树后等他。
“哥哥。”他停步。
尘遇侧身绕过树干,俯着眉眼,眼角微红。
“阿姨说她惹你生气了。”半米之外,他跟随哥哥前进。
“哥哥,和妈妈闹矛盾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他的安慰里带询问。
在尘遇耳中有一点点挑衅。
“你的病好了吧?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他怔住,哥哥问话时没有看他,像个黑柱子,散出漠意光辉。
“还没有完全好。”他说。
“骗人。”尘遇说。
他重咬下唇,难过大于被拆穿的窘迫。
“你为什么想留在这里?”尘遇转过身面对男孩,眼角的微红不加深也不减去,眼尾沟的阴影块是个锐角。
风吹发动,尘遇对无言难过的男孩说:“告诉过了你那件事,你还要留在这里,为了什么?”
尘遇理智看待,但感性的不提钱之类的原因。
男孩垂眼睫,滴落的泪珠被风拭去。
树枝在尘遇眼底一晃。
哥哥是在赶他走吗?为了什么想留在这里?哥哥说他骗人。
他轻若柳絮地说:“我想和你们在一起。”这句话他跟赵英婉也说过,是真心话。
“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他低头,“所以我撒谎了,对不起。”
尘遇无话,继续向外走。
走了一段路,没有男孩的脚步声,尘遇回眸。
白皙瘦弱的男孩留在树林深处,低着头,一只手揪着衣摆,像是谁的孤独童年留在那儿。
尘遇没有出声,男孩也没有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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