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少观那关于“上一世”的回复，并未能让向西洲真正安心下来。
什么上一世这一世的……自己分明是来自现世的人，上一世怎么可能在修真界？难道……两个世界其实是互通的？自己上一世真有可能是修真界的人……
他正胡思乱想间，就被时少观带出了栖星楼，重新汇入兽王城熙攘的人流。
“还是没有看中的灵兽？”
时少观侧首问他。
这几日在兽王城，大大小小的灵兽店、灵兽集市逛了不少，从低阶温顺的到高阶威猛的，从毛茸茸惹人怜爱到外形奇特自带危险气息的，种类繁多，其中不乏让向西洲看得两眼放光、心生喜爱的小家伙，但最终，他都未做出选择。
向西洲摇摇头，脸上带着些许羞赧：“很多灵兽都很不错，但……我想选一只第一眼就让我产生‘就是它了’那种冲动的。因为……”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既然决定要养，以后便会陪伴我很久，我得对它负责……所以我觉得，眼缘还是挺重要的。”
“嗯，不急。”时少观理解地颔首，“即便在兽王城选不中，日后我们去往其他地方，亦可留意。机缘之事，强求不得。”
他忆起上一世，青年身边有一只小灵猫，并无甚战斗力，更像是被精心娇养着的宠物。他未曾问过那猫的来历，这几日也见过几只品相类似的小灵猫，但青年都未曾驻足，或许……相遇的时机，本身也是缘分的一部分。
“……我这样是不是很麻烦？”
青年的声音很小，带着点不确定。
时少观还是听到了，他屈指，轻轻敲了一下青年的额角，道：“那便不要总想着已耗费了几日、几月。随缘便是，总归我们此行是出来散心，其他皆是次要。”
“嗯！”向西洲摸了下被敲的位置，心底因师尊的话语确实轻松了许多。
他放下手时，指尖不经意碰触到师尊垂落的袖摆，心中微动，手指便悄悄沿着那光滑的布料边缘摸索过去，试探性地，勾到了一抹温润的皮肤……
对方似是全然未察，任由那点小心翼翼的触碰流连，只待那猎物更进一步，便轻易将其捕获。却不想，猎物亦有自己的小心思，手腕灵巧地一转，在宽大道袍袖摆的遮掩下，竟是精准地嵌入了对方的指缝，十指紧密相扣。
唉呀！自己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至少在此刻，指间传来的坚定力度和温度，让向西洲心里有些飘飘然的膨胀感，这么好看又厉害的男朋友，他有一个！
今日两人信步而行，逛至城中略偏的一处区域。
不想越往前走，人声渐渐鼎沸起来，各类造型各异、或大或小的车马井然有序地从那片区域散出，驶向城中各处。不时有禁制的法光闪烁溢散，空气中灵力波动略显混乱，夹杂着各种灵兽的气息、灵草的味道甚至矿石的土腥气。
“那边是？”
向西洲好奇地踮脚张望，远处似乎人头攒动，颇为热闹。
“应是城内各大商铺货物集散、中转之所。”时少观光凭神识扫过，便将内里情形看得清楚，推测道，“要过去看看吗？”
物流中心？修真界的货物集散地？
向西洲立刻点头，同为人类文明，现世却走了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他对修真界这种基础运作模式充满了探究的兴趣。
走近这片区域，景象更是壮观。
这里没有精致店铺的门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划分整齐、笼罩着不同属性防护光罩的巨大平台和仓库。
体型庞大的驮兽拉着堆满货物的板车，在修士的引导下，沿着固定的路线沉稳行进。更多的，则是依靠阵法驱动的各类运货法器，有的形如扁舟，贴地悬浮滑行；有的则是巨大的金属箱体，下方符文流转，嗡鸣着平稳移动。
空中亦不空闲，一些驯化好的、擅长负重的飞行类灵兽爪下抓着捆扎好的箱笼，在特定航道上往返穿梭。
负责调度、清点、交接货物的修士们身影忙碌，呼喝声、兽鸣声、法器运转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派繁忙而充满力量的景象，粗犷、高效，却又在万兽宗的管理下显得秩序井然。
此处亦有不少散客流连，一些货物在交接时出了些许小问题，或是包装略有破损，或是灵气稍有逸散，货主便图省事，直接在集散地边缘圈出一小块地方，高声叫卖，低价处理。若是不太在意那些微瑕疵，眼光毒辣者，确实能在此地淘到不少性价比极高的好东西。
向西洲便时不时停下脚步，听一耳朵那此起彼伏、带着各地方言的叫卖声，或是围观一下几名修士为了一件品相不错的矿物或是年份足的灵草争相出价的场面，倒也觉得趣味横生。
*
逛了一会，一辆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驮车从向西洲身边缓缓驶过。
拉车的是一种形似巨蜥、步伐稳健的土系灵兽，车上层层叠叠摞着几个玄铁打造的笼子，随着车辆的行进，有些许晃动，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响。笼子外面统一罩着一大块厚实的黑布，挡住了笼内的光线和景象。
向西洲本是随意瞥了一眼，并未在意。
恰在此时，驮车碾过一块不平整的地面，车身一颠，覆盖在其中一个笼子上的黑布边缘被晃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那道缝隙，向西洲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熟悉的色彩，以及……半个安静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
十指交握的手骤然收紧。
时少观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侧首低声问道：“怎么了？”
向西洲怔在原地，目光紧随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驮车，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不确定是否该追上去拦下车问问。
时少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辆驮车，目光在车辕处一个不起眼的徽记上停留一瞬，了然道：“是良月楼的车，车身上有他们的标志。”
“良月楼？是……卖灵兽的吗？”
向西洲回过神，见师尊知晓，连忙追问。
“良月楼……有些特殊。”时少观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它是灵汐氏一族的产业。我带你去看看，你便知晓了。”
……
向西洲原本以为，这良月楼坐落在自己尚未逛过的某个区域。不想，时少观带着他穿街过巷，最终停下的地方，距离他们下榻的栖星楼竟不算太远。
而他之前数次路过都未曾留意，原因无他，这良月楼从门面到入口处所能窥见的内部装饰，都充满了极其鲜明的……少女感。
柔和的粉色与白色为主色调，门楣与窗棂上雕刻着精美的花草与灵蝶图案，悬挂的灯笼罩着轻纱，连门口迎客的侍女都穿着款式飘逸、缀满珠玉的裙裳。
整个氛围无不清晰地昭示着：这是一处欢迎女性顾客的场所。
就像现世那些装修得梦幻可爱的美甲店、化妆品店一样，寻常男子若无必要，大抵是不会特意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
而最重要的，在入口的一侧，立着一块不算起眼、但字迹清晰的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娟秀却不容置疑的字——男宾止步。
“……”
向西洲看着那块木牌，一时无语凝噎，原来师尊说的“特殊”，是指这种特殊。
时少观见状，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轻轻拉了下他的手，转身走向了对街一间格调清雅的茶楼。
二人选了间临街的雅室坐下，透过雕花木窗，正好能将对面良月楼那精致华美的大门尽收眼底。
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嘴唇，向西洲放下茶杯，有些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唉，要是碧星在就好了……”
若是碧星在此，以她女子的身份，进去打探一番自是方便许多。
时少观将桌上几样招牌茶点都试吃了一小口，将向西洲偏爱的甜糯口味推至他面前，这才问道：“你在那驮车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闻言，向西洲纠结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不太确定地道：“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一晃眼看到的灵兽，外形特别像我们现世的一种动物，是我……嗯，我们那儿很多人都非常喜欢的一种动物。”
时少观微微颔首，理解了他这份“他乡遇故知”般的心情。
对于来自异世的小徒弟而言，能在此界看到与故乡相似的生灵，产生在意和亲近之感，再自然不过。
“良月楼背后的灵汐一族，是苍洲除万兽宗外，势力最为雄厚的氏族之一。”
时少观端起茶杯，开始为小徒弟解惑：“与其他大族不同的是，灵汐一族世代由女子当家，执掌传承家族产业，以灵汐商会之名行走天下，灵兽贩卖亦是其重要产业之一。而良月楼，则是灵汐氏最为核心的家族传承产业，历来只服务女子宾客。长久以来，凭借其独特的定位与服务，在女修中积累了极高的人气和地位。”
“她们家所有的产业都只服务女性吗？”
向西洲好奇。
“非也，唯有良月楼是特例。灵汐商会其他产业，皆不拘男女客源。”
时少观耐心解释。
听着师尊介绍这个特立独行的氏族，向西洲心中好奇更甚。
修真界固然不乏强大的女修，但整体而言，与现世古代相似，仍是父权为主导的社会结构，像灵汐氏这般由女子完全主导的大家族，实属凤毛麟角。
“相传，是因为灵汐一族的核心传承之物，唯有女子方能继承与蕴养。故而世代便由女子掌权管理家族，并逐渐将家族产业发展至如今足以影响一方格局的规模。”
原来根源在于血脉传承的限制，向西洲了然点头，表示理解。
“灵汐之名，源于苍洲境内的汐水。此族祖地之内，有一眼连通汐水灵脉的独特灵泉，便以‘灵汐’为名。她们一族尤善豢养一种名为汐水麟兽的稀有灵兽，家族徽记与各处产业标识，皆是以此兽形态简化而来的汐水麟纹。如今，她们的商会产业已遍布苍洲、翠岑洲、龙脊云洲和赭漠洲这相邻四洲。虽说是女子执掌权柄，但族中男子若有才干，同样可参与管理家族产业。除却家主与这良月楼的楼主之位按祖训需由女子担任外，其余职位，皆是有能者居之。”
向西洲一边听着，一边小口吃着师尊推过来的茶点，忍不住感叹：“师尊，你知道的真多啊！”
“不过是早年游历时，曾与灵汐氏的人打过几次交道罢了。”
时少观语气平淡。
向西洲知道师尊在修为尚不如现在这般登峰造极时，也曾游历四方，博文强识，结交了不少有朋友。
“咦？”
他忽然伸长了脖子望向窗外。只见对面良月楼门前，几位衣着华丽的侍女正恭敬地迎着一行人入内。
为首的那名女子，虽换了一身更为典雅庄重的华裳，但那明艳夺目的容貌和通身的气派，向西洲还有些印象，正是他们初到栖星楼时，遇到的那位排场极大的美女。
目送那美女一行人消失在良月楼门内，向西洲收回视线，一转眸，就见师尊正单手支颐，静静地看着自己。
明明是个很慵懒随意的姿势，可由身旁这人做来，却偏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赏心悦目……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恋爱脑了？
青年忍不住在内心自我吐槽了一句。
“想进去，其实倒也简单。”
时少观忽然开口。
向西洲立刻投去期待的目光，等着他的下文。
“用魔法契约变换形貌即可。”
时少观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
向西洲想也没想，直接一个白眼奉上。
时少观被他这毫不掩饰的反应逗得短促地笑了一声，清冷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这么抗拒？”
“嗯！”向西洲用力点头，正色道，“一是不想！伪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心里总觉得别扭。二是……万一进去不小心撞见什么非礼勿视的私密场面怎么办？别人女子之间或许不介意，但我可是个实打实的男的！要避嫌要避嫌！”
闻言，时少观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诧异。
他修道岁月悠长，无论自身还是身边往来之人，行事多以达成目的为优先考量，道德界限往往模糊。没想到今日，竟会被自家小徒弟教育了一番。
果然……很可爱啊。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向西洲脸颊上的软肉，眼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与笑意，转而道：“方才进去那女子，腰间悬挂的乃是灵汐氏本家核心子弟方能佩戴的汐水麟纹玉牌，身份应当不低。或许，可以通过她来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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