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其他人的控制已经消失了,芙洛丝说的这句话只有男孩能听懂。
听到这句话,男孩也没什么表情,他的眼睛麻木而顺从,像牛棚里的一头牛犊。显然,他不觉得大人用刀子在他身上划是件怪事。
“芙洛丝,你那边怎么了?”安德留斯问道。
他很少这么直呼自己的名字。
“不管发生什么,记住,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来这里是搜集信息的,别做多余的事。”
“安德留斯,你知道他们靠伤害孩子来诱捕海妖,猎取珍珠吗?”芙洛丝还是忍不住,她从怀里掏出那颗珍珠,塞到小男孩手里,“给他们,告诉他们,今天你必须休息。去当个快乐的孩子吧,哪怕只有一天。”
小男孩扭头,对旁边人说了几句话。那些人看着芙洛丝,又敬畏又害怕。
安德留斯听着芙洛丝的心音,心里默默数着这一会儿又浪费了多少秒。
阴影从他的脚上溜走了,被惨淡的阳光照着的感觉又回来了。约伯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来,他没有看到那奇怪的影子:
“雷克斯,如果你把这当成一种诅咒,就应该努力去战胜它。传承这样的【身份】接近千年,实在是不幸,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力量,向我们敞开心扉呢?我们会摒弃前嫌,尽量帮助你的。可能芙洛丝和安德留斯不会,但我会的。”
索恩擦完脸,又将水倒在船舱里,开始清洗自己的脚。他眼睛看不见,但手上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一会儿就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
“谢了,我的朋友。对于一个传承多年的家族来说,这当然很不幸,但对我来说,却不是。我是一个全新的人,我获得这份力量也才不超一年,为什么要将力量让出去?”
那个撑船的渔民,还在盯着【商人】坐看右看,奇怪,那影子呢?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喂,你在看什么?怎么了吗?”多丽丝冲他喊道。
可惜两个人语言不通。那人说了一句什么,又指着【商人】,指着他的脚下,双臂化了一个大大的圈,手舞足蹈,连连跺脚。
多丽丝深深地皱起了眉,大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
“喂,你……”她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明白了渔民的意思,“约伯哥哥,麻烦你提醒那个人一下,他不应该把水倒在船舱里,我们的救命恩人不喜欢他这样。”
她看得出来,【商人】对约伯的态度比对其他人稍好一点儿。
“我们的生命总有走向终点的一天,”约伯还在劝说,“雷克斯,既然我们拥有这份力量,就用它来做点有用的事吧。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爆发战争,有无数的人流血、受伤、受病魔折磨,如果我们能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儿,生命的意义就与长与短无关,即使你只活了十几年,也能够坦然面对死亡。”
【商人】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着点头,他摸着自己的心,语带怜悯,“哦,果真吗?”
约伯眼中光亮闪动,“果真。只要你愿意去做。”
这两人也完全把我忽视了啊。多丽丝叹了口气。
“我听说,你是城主的小儿子,从小就在费尔奇尔德王国最好的神学院学习,衣食无忧,还有一大堆仆人围着你转,空闲时间,无非也就是去剧院,看看戏,听听歌剧,或者去马场,跑跑马,打打猎。”
【商人】嗤笑了一下,“即使你现在身为游医,游行四方的资金,恐怕也是父母用绸缎包好了,送到你没长过一点茧子的、小少爷的手上,对吧?”
约伯:“嗯,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
“你的父亲有着广袤的田土,名下的种植园、酒庄、旅馆更是数不胜数,他不需要自己动一根手指头,底下人就能给他赚到数不清的银子。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从早到晚,兢兢业业,干一辈子,也赚不到你父亲资产的万分之一。
“你说有的人死于战争,死于疾病,这些人当然很可怜,但是,活下来,活到老死,就是幸福了吗?”
【商人】伸出自己的双手,被清水洗净之后,那双手白净、纤细,艳丽的孔雀纹从浓到淡,一直蔓延到掌根,美得像一件描绘神明的雕塑。他的双手一样不生茧,不粗粝。
可他说:
“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撒网、收网,任由粗糙的绳索吸尽汗水,勒出一道又一道的盐渍。你的双手痛得要命,手臂酸得像不属于自己。太阳照得你睁不开眼睛,骤雨把你的腰打得再也直不起来,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就像有千万条水蛭趴在你的身上,吸你的血……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挣得的钱,仅仅只够喂饱自己的肚子。就这么干到老死,一个多的钱也余不下,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被贫穷和苦厄慢慢地杀死了吗?你不妨去问问为我们乘船的这位好心人,问问他,一下死在残酷的战争中,和慢慢地死在贫困的生活里,哪种更幸福?
“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我已经在做了。我做得比你想得要多得多,我的财富,比你的治愈更能带给人们幸福。”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几乎像自言自语的梦呓。
多丽丝将这番话悄悄告诉了安德留斯。
安德留斯写了几个字:“他说得没错。”
普罗巴蒂尔王国也许不是当今世界兵马最富强、疆域最广阔、科技最先进的国家,但是他的人民绝对是最幸福的。索恩家族靠雄厚的财力直接免除了所有穷人的税款与徭役,这项与税款有关的法案当时还没颁布,只是草拟阶段,就让整个世界为之震惊。
在全世界,普罗巴蒂尔王国的人民劳作时间最少、玩乐时间最多,王国之内,赌场、酒馆、妓院、歌剧院遍地开花,这是一座荒诞、随性、疯狂的王国。
而这一切,与【商人】的能力拖不了关系。除了正经经商,他通过能力换得了多少黄金,没有人知道。
约伯抿唇不语,从雷克斯·索恩身上,他再度感受到了一丝黑暗都没有的纯白气息。雷克斯·索恩很奇怪,他的气息在极善与极恶两个极端间跳跃,这是他在其他人身上都没见过的。
【商人】青紫的嘴角上扬,露出的笑越发慈悲了。
他的影子就在这时忽然扭动了一下。就在他们航行在这片茫茫的水面上的时候,他的影子变大了,就像一个气球忽然被人吹大了一样,然后,好像察觉到了约伯的视线,那影子又急剧缩回了正常大小。
但……那影子比别人黑得多。
他们其他人的影子是淡淡的灰色,索恩的影子却是纯黑。约伯死死地盯着他的影子。
随着船只的晃动,其他人的影子在水面颤颤悠悠、晃个不停,【商人】的影子却像一块凝固的黑冰,在一朵又一朵的浪花“滑”了过去。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撑船人惊喜于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不停地冲约伯点头。他还以为他们都把这当成很正常的事呢。
“你的影子……”约伯这才注意到,先前,【商人】要么是端坐高台之上,要么是悬浮于天际,根本没给其他人看到他影子的机会。
“啊!这是什么?”多丽丝惊叫一声,很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安德留斯。
“大哥哥,我好害怕,我感觉他的影子里面藏着很邪恶的东西,你打他吧!大哥哥。我看过你出手,我知道你可以打赢他……”
不管怎么样,在交易结束之前,他们还是一边的,安德留斯是这边唯一有战斗力的人员。
可安德留斯冷着脸,将她肉乎乎的小手指一根根掰开了。多丽丝很害怕,被掰开后,索性两只手都抓在了安德留斯的胳膊上。
这下,他要再想掰开她,就得折断她的手指了,而芙洛丝绝对会禁止他这样做。
“雷克斯,”约伯呼吸都乱了,“这就是那个诅咒吗?这就是你不愿意睁开眼睛的原因,是吗?”
【商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淡淡的金光终于汇聚完成,在他周身闪烁,被芙洛丝打碎的护体屏障,终于修复完毕了。
“我没控制好,吓到你们了,真是抱歉。不过,我总是没办法控制好。约伯,你能帮我吗?你会帮我吗?”
约伯很慌乱,没有办法回答他。
“帮帮我吧,”他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在受苦呀。”
……
这是品质最上乘的粉珍珠,有魔力的粉珍珠,仅这一颗的价值,就抵过三十多颗其他颜色的珍珠。渔民们收下这颗珍珠,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不管怎么样,他可以向费尔弗朗交货了。
护送珍珠的队伍今天就可以启程。
“启程,你们要去哪里?”能离开这个地方,去打听一下其他城镇的消息,也是不错的。
这会儿,收下珍珠的渔民都喜出望外,小男孩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开心,不知道是不是他生性淡漠,还是在贫困的生活里渐渐麻木了,他这张瘦削的小脸从来没有换过有情绪的表情。
“大人们一般是先叫费尔弗朗家的走狗过来,确认了珍珠的品质,才正式开始商量启程的事。这种事情你向别人打听,也可以打听得到,所以,你只要给我半个科尔就行了。”
科尔、科尔、又是科尔!听他这么精打细算地说话,芙洛丝都得累死,幸好她可以直接从他的思想里读到信息。
这一片海域有海妖出没,带着沾染鲜血的珍珠出航,会吸引怀有仇恨的海妖。在大海上,海妖就是唯一的主宰。
它们的歌声能使人疯狂,甚至自杀。因此,护送珍珠的人,都必须是天生的聋子,或者自愿被割掉耳朵的老人——反正他们也到了耳背的年纪了。
费尔弗朗的大人物不会与他们同行,只有过了安都尔蓝湾,才敢将珍珠抢走。
即使如此,上一次出航,村子里还是损失了好几个护珠人。因为海妖悲恸的哭声招来了大雨,运珠的小船翻了,珍珠沉入海底,费尔弗朗的大人物一口咬定是他们偷藏了珍珠,将几个平时就不满他们统治的人捆了起来,用鞭子抽死了,以示惩戒。
男孩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它们这个月交上去的珍珠不够,更难过的是,他们损失了一艘船。以后,能出海的船就更少了,要取得费尔弗朗要求的珍珠数目,也就更难了。
“如果你想去见费尔弗朗家的大人物的话,恐怕很难,海妖的歌声无孔不入,即使你堵住耳朵,也还是能听到,”男孩道,“我可以与你同行,这件事很危险,如果你给我一百个科尔——”
芙洛丝再也忍不住了,她知道现在要抓紧时间,赶紧去找新的线索,却还是问了出来:“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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