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福满楼”酒店门口,俗气的红毯和夸张的气球拱门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温倦梦被父母几乎是推搡着下了车,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客的温招娣。
那个记忆中神采飞扬、谈起未来时眼睛发亮的表姐,此刻像一尊被精心打扮却失了灵魂的瓷偶。
她穿着不合身的大红旗袍,妆容厚重,但掩盖不住眼底的红肿和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看到温倦梦一家,她只是机械地扯了扯嘴角,眼神空洞地掠过温倦梦红肿的脸颊,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死寂的认命。温倦梦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哎哟,招娣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新娘子就是不一样!”温母夸张地笑着,上前亲热地挽住温招娣的手臂,仿佛之前车厢里的刻薄从未发生过。大姨和大姨夫也满面红光地迎上来,与温倦梦的父母热络地寒暄。
“可不是嘛!还是亲家找得好,稳重可靠!”大姨夫嗓门洪亮,带着一股炫耀,“在县城有房有铺面,招娣过去就是享福的!女孩子家,什么事业不事业的,找个好归宿才是正经!这不,一相亲就定下了,多省心!”
“对对对,省心!”温母连连点头,意有所指地瞥了温倦梦一眼,“招娣就是懂事,知道体谅父母!不像我家那死孩子,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净想些歪门邪道!”
温倦梦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趁着长辈们互相吹捧、无暇顾及她的空档,飞快地躲到酒店侧门一个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角落。心脏狂跳,她颤抖着拿出藏在外套内袋的手机——幸好没有被彻底搜身。她飞快地给夏萤发信息,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有些不听使唤:
【夏夏!我在老家县城福满楼酒店!表姐婚礼,情况很糟!爸妈收了手机,我偷藏的!他们逼我相亲……我怕!快来救我!】
刚点击发送,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发送成功,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伸过来,一把夺走了她的手机!
“哟,小妹妹躲这儿玩手机呢?给谁发信息啊?跟哥聊聊?”有个言语粗俗、眼神黏腻的伴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咧着嘴,喷着酒气,把玩着温倦梦的手机。
“还给我!”温倦梦又惊又怒,伸手去抢。
“别急嘛!”伴郎轻易躲开,顺势想揽她的肩膀,“大喜日子,陪哥喝一杯去?你爸妈可说你很‘懂事’呢!”
温倦梦猛地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温母尖锐的声音响起:“哎呀,小梦!你在这儿干嘛?快,这是你王哥,人可好了!多跟你王哥学学,年轻人要多交流!”温母脸上堆着刻意的笑,眼神里却全是催促和威胁。
温倦梦看着母亲那张写满“撮合”的脸,再看看眼前令人作呕的伴郎,一股冰冷的绝望和愤怒直冲头顶。
她趁着伴郎被温母的话吸引,注意力稍有分散的瞬间,猛地推开他冲回了喧闹的宴席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婚宴的气氛喧嚣而油腻。温倦梦被强行安排在伴郎那桌,父母就坐在旁边“监督”。那个王哥和他的几个同伴更加肆无忌惮,粗俗的玩笑、劝酒的吆喝、有意无意的肢体触碰,像无数只湿冷的虫子爬在温倦梦身上。
她僵硬地坐着,食不知味,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偷偷看向主桌的表姐温招娣,她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接受着新郎(一个同样膀大腰圆、眼神浑浊的男人)的敬酒和宾客的起哄。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散场,长辈们还在包间里喝茶聊天,吹嘘着“亲上加亲”的好处,计划着下一场相亲。
温倦梦被安排和新郎家的几个女眷一起,挤在酒店顶楼一个简陋的杂物间改成的临时“婚房”过夜——真正的婚房是给新郎新娘的。房间里弥漫着廉价脂粉和灰尘的味道。
夜深人静,温倦梦蜷缩在冰冷的折叠床上,听着旁边几个陌生女人熟睡的鼾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突然,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带着醉意的敲门声和猥琐的调笑:
“小梦妹妹?睡了吗?哥找你聊聊天……开开门呗?你爸妈都说了,让你跟哥多处处……”
是那个王哥!
温倦梦吓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身体缩成一团,绝望地祈祷着门锁足够结实。
“开门啊!大学生别害羞嘛!哥疼你……”门把手被粗暴地拧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就在温倦梦的恐惧达到顶点,几乎要尖叫出声时——
酒店楼下,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县城寂静的夜空!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穿透窗户,将房间内映照得忽明忽暗!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踏破楼梯间的寂静,直奔顶楼而来!
“砰!” 临时婚房那扇不甚牢固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一脸淫邪、准备强行闯入的王哥,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
而在王哥身后,走廊明亮的灯光下,站着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却眼神如炬的夏萤。她身边是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神色严肃,手电筒的光束直直打在王哥和房间内惊恐坐起的众人脸上。
“警察!接到报警,有人涉嫌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及性骚扰!温倦梦小姐在吗?”为首的警察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夏夏!”温倦梦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折叠床上冲下来,扑进夏萤冰冷潮湿却无比坚实的怀抱,失声痛哭,“你来了!你真的来了!我好怕……”
夏萤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别怕,小梦,我来了,没事了!没人能再伤害你!”
温母等人闻声从包间冲出来,看到警察和抱在一起的温夏二人,顿时脸色煞白。
温母气急败坏地指着温倦梦尖叫:“警察同志,别听她们胡说!我们是她父母!带她回家参加婚礼天经地义!是这个姓夏的丫头勾引我女儿,带坏她!还有他,是我丫头她王哥,就是年轻人闹着玩,你情我愿……”
“你情我愿?”一直沉默麻木的温招娣突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因为长期压抑而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她指着脸色发白的王哥,又指向自己那目瞪口呆的父母和姨父姨母:“警察同志!他们撒谎!温倦梦是被她爸妈强行绑回来的!手机也是被抢走的!这个什么王哥白天就一直骚扰我表妹,言语下流,动手动脚!刚才还想强行闯进她们睡觉的房间!至于我……”她惨然一笑,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愤,“我更是被他们关在家里,收了身份证、毕业证、手机!是他们替我答应了这门亲事!他们用死来逼我!这算什么你情我愿?!这是买卖!是囚禁!”
温招娣的控诉如同惊雷,炸得温家和大姨家的人哑口无言。
王哥也吓得连连摆手:“我…我没有!我就是和小朋友开个玩笑……”
“是不是开玩笑,跟我们回所里说清楚!”警察严厉地打断他,又看向温家父母和大姨夫妇,“你们几个,涉嫌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干涉婚姻自由,也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这不是家务事!”
“温倦梦!你这个不孝女!白眼狼!你……”温母还想扑上来撕打,被警察严厉地制止:“住手!再闹按妨碍公务处理!”
温倦梦紧紧依偎在夏萤怀里,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力量和温暖,看着父母和大姨一家在警察面前惊慌失措、色厉内荏的样子,看着表姐温招娣眼中终于燃起的一丝反抗的火光,积压了整天的恐惧和委屈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泪水冲刷掉的不仅是屈辱,更有那沉重的枷锁。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清冽的空气涌入混乱的走廊。警灯的红蓝光芒依旧在闪烁,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压迫,而是刺破黑暗、带来希望的利剑。夏萤收紧了怀抱,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如羽毛,重若千钧:
“结束了,小梦。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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