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彩虹壁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了温倦梦手机屏幕上最温暖的慰藉。
每当指尖划过屏幕,那道绚烂的弧光仿佛都在提醒她那个雨后归途的宁静与确信。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些深埋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暗流,却在夜色最浓时悄然翻涌。
那晚的梦境,像一场无声的、黏腻的血色默剧。
温倦梦见自己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客厅中央。手中握着的,不是夏萤微凉的手指,而是一把冰冷沉重的刀。
那刀仿佛有生命,带着令人战栗的意志,侵占了她的思维。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颅腔内轰鸣,盖过了一切:清除…清除阻碍…
她看见母亲温柔的脸庞,父亲关切的眼神,还有几个面目模糊、却散发着强烈“威胁”气息的身影——那些曾让她感到不安、被评判、被伤害过的人。
她惊恐地摇头,内心在尖叫“不!”,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
手臂沉重地抬起,落下。
噗嗤。
冰冷的刀锋毫无阻滞地刺入母亲柔软的胸膛。
噗嗤。
父亲惊愕的表情凝固,胸口绽开刺目的红。
噗嗤。噗嗤。噗嗤…
刀刃带着令人牙酸的声响,反复刺入那些身影。
她不想看,却被迫睁大眼睛。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被刺穿的人并未倒下。
他们像被钉住的标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想逃,转身却撞上一堵温热的、蠕动的墙——那是一堵完全由粘稠鲜血凝成的墙,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
“找到你了……” 一个毫无起伏、像生锈齿轮摩擦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倦梦猛地回头。
是夏萤。
但那张她最爱的脸上,此刻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绳索吊着,诡异地悬浮着,脚尖离地,如同一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
“找到你了……” 空洞的声音再次重复,带着令人窒息的死气。
温倦梦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她徒劳地拍打着血墙,冰冷的黏腻感包裹着她的手掌。
绝望中,她抬头,只见血墙上,新鲜的、蜿蜒的血液正缓缓流淌,组成一行狰狞扭曲的大字:
都怪你。去死吧。
“不——!” 温倦梦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有无声的窒息。
……
夏萤是被一种极其压抑的寂静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习惯性地想往身边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钻,却扑了个空。
借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她看见温倦梦正背对着她,坐在床沿。
“小梦?” 夏萤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亲昵,她支起身,像往常一样想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蹭蹭,汲取那份让她安心的气息,“怎么起这么早?做噩梦了?”
温倦梦没有回头,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良久,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恶心吗?”
夏萤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坐直身体,绕到温倦梦面前,半跪在地毯上,急切地仰头看着她苍白的脸:“怎么会呢?!你在胡说什么呀!我们小梦最好了!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小梦!”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心疼,伸出手想握住温倦梦冰凉的手。
就在她目光下移的瞬间,她所有的动作和话语都凝固了。
温倦梦裸露在睡衣短袖外的手臂上,靠近手肘内侧的地方,几道新鲜的、边缘红肿的划痕狰狞地排列着,其中一道较深的伤口,甚至还在缓慢地渗出细小的血珠,顺着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下。
她穿着短睡裤的双腿上,膝盖上方,也有几道类似的痕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而温倦梦本人,却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仿佛灵魂已经抽离,留下的只是一具感觉不到伤痛的躯壳。
“小梦!” 夏萤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尖锐得破了音,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从头浇下。
她猛地抓住温倦梦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你的手!你的腿!你……你怎么了?!” 她慌乱地想查看伤口,又不敢用力触碰。
温倦梦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得微微一晃,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回到夏萤惊恐万分的脸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医院!我们去医院!” 夏萤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胡乱地抓过衣服往温倦梦身上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那梦境里血墙上“都怪你”的字眼和眼前鲜红的伤痕诡异地重叠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
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医生皱着眉,动作麻利地进行清创、消毒、包扎。
夏萤紧紧握着温倦梦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比温倦梦的手还要冰凉。
她死死地盯着医生处理伤口的每一个动作,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被洁白的纱布覆盖,看着温倦梦全程像失去痛觉的木偶般沉默,只有长长的睫毛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颤动一下。
当一切都处理完毕,诊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压抑的沉默几乎让人窒息。
温倦梦低着头,看着自己被纱布包裹的手臂,很久很久。
终于,她抬起头,看向脸色苍白、眼圈通红的夏萤,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对不起。”
没有解释,没有哭泣,只有这三个字,沉重得像一块巨石。
夏萤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胀痛。
她看着温倦梦那双盛满了痛苦、迷茫和自我厌弃的眼睛,所有想问的话,所有想说的安慰和责备,都哽在了喉头。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伸出手臂,不顾一切地将温倦梦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她揉碎,再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
她的脸颊贴着温倦梦的头发,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的发丝。
温倦梦僵硬的身体在夏萤绝望的拥抱中,终于微微地、极其细微地颤抖起来。
第二天,温倦梦还是去了学校,手臂和腿上的纱布在衣袖和长裤下若隐若现。
夏萤请了假陪她,但被温倦梦固执地拒绝了,她说自己需要“正常一点”。
然而,整整一天,温倦梦的心神都像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
她不断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廊、教室门口、常去的天台……哪里都没有夏萤。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不安和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害怕,害怕那个噩梦成真,害怕夏萤终于看清了她的“恶心”而选择离开。
每一次手机震动都让她心惊肉跳,却都不是期待中的名字。
直到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她的手机才终于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夏萤的消息,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陌生的地址定位——显示在城郊一处地势颇高的观景台。
温倦梦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立刻打车前往。
盘山公路蜿蜒向上,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在脚下渐次点亮。
当她气喘吁吁地爬上观景台最后一级台阶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怔住了。
夏萤就站在那里,背对着她,面对着山下璀璨的万家灯火。
她的脚下,堆满了东西。
不是普通的堆砌,而是一座小山。
温倦梦一眼就认出来了:有她上次逛街时多看了两眼却嫌贵没买的限量版画册;有她曾经随口提过一句“好像很好吃”但只在遥远城市才有的特产零食大礼包;有她喜欢的那个小众乐队已经绝版的签名CD;甚至还有一只和她之前夹到的丑萌小恐龙几乎一模一样的玩偶,只是颜色换成了她更喜欢的蓝色……还有许许多多零碎的小玩意儿,发卡、手账本、奇形怪状的杯子……
每一样,都精准地戳中她的喜好,有些东西她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提过一嘴。
“夏萤……” 温倦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这是干什么?”
夏萤闻声转过身。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异常明亮的、温柔的笑意。
她走过来,牵起温倦梦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把她拉到那座“小山”面前。
“买给你的啊。” 夏萤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喜欢吗?”
温倦梦看着眼前这堆几乎能将她淹没的“喜欢”,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为什么?夏萤你疯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我……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回报不了你!我还……”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她想起自己手臂上的伤,想起那个充满血腥和诅咒的梦,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对不起”,巨大的羞愧和自我厌恶再次将她淹没,“我只会伤害你……我不值得……”
“傻瓜。” 夏萤轻声打断她,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温柔地、仔细地擦去温倦梦脸上滚烫的泪水,“谁要你回报了?”
温倦梦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困惑而痛苦地看着她。
夏萤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脆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我爱你啊。”
“给你买这些东西,没有为什么。就像我看到彩虹会想拍下来给你,吃到好吃的冰淇淋会想给你带一支,看到好笑的段子会立刻分享给你……都是因为喜欢,因为爱。想让你开心,想把我觉得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想看你笑。”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温倦梦眼角的泪痕,眼神温柔而坚定,仿佛能穿透所有阴霾,直达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温倦梦,你给我听好。”
“爱,不是交易。不是你给我多少,我才回报你多少。”
“爱是我爱你,仅仅因为你是你。”
“是因为爱与被爱,它同时发生,才有意义。”
“你站在这里,你在我身边,你让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因为有你才值得……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就是最好的回报。”
晚风吹拂,山下城市的灯火如同倒映的星河,在她们脚下无声流淌。
夏萤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巨浪,瞬间冲垮了温倦梦苦苦支撑的心防。
她再也控制不住,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所有的恐惧、自责、黑暗的梦魇、对自我的厌弃,都在夏萤这近乎笨拙却无比赤诚的“小山”和掷地有声的告白面前,溃不成军。
夏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张开双臂,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用自己温暖的怀抱,无声地告诉她:
你值得被爱。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你觉得自己有多糟糕。
爱与被爱同时发生才有意义。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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